像这种有本事做正经生意,且手艺拔尖的人留在外角南也是被打压居多,根本没有什么发展机会,能被雷帝看中算是他幸运,所以早在外角南沦陷为血腥沃土时,这些人就已经走得走,逃得逃。
点心已经在茶几上放了有一会儿,要么变凉要么干巴,不如新鲜时好吃。粟桐并不介意,她和穆小枣就像刚刚在卫生间里商量的一样,坐在沙发上将今天的计划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只是早饭还没有结束,粟桐的话音却突然中断,她刚咬了一口枣泥糕,随后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加盐了?”
枣泥糕的做法里本来是不用加盐的,这种糕点在淮河以南很常见,后来也做成真空包装运输全国,但不管是淮河一带的传统做法,还是散播出去后,为适应当地人口味的改良做法,放盐都不是主流。
“怎么了?”穆小枣察觉到粟桐的异常,她一边示意仃开口说些废话,活跃气氛,别让沙发里的那双耳朵听出破绽来,另一边靠近粟桐,小声问她,“怎么了?”
“枣泥糕里加盐了。”粟桐又重复了一遍。
所有碟子里的糕点都是四个,仃因为自己大早上就做苦力,做得很不高兴,所以她喜欢的糕点都吃得比较多,只留一个在碟子里,给粟桐或穆小枣尝鲜,而穆小枣不太喜欢甜点,她没有碰枣泥糕,眼见粟桐脸色实在阴沉的厉害,于是在剩下的枣泥糕上咬了一口……
即便里面加了盐,分量也肯定很少,并不能吃出特别明显的咸味。但粟桐一直强调这点肯定有她的原因,穆小枣细细品尝了很久,她尚未开口,粟桐便道,“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会做枣泥糕,祖传的方法便是在枣泥里面加盐,这盐还不能加得太晚,加得太晚枣泥凉了,盐很难化开,也很难搅和进枣泥里,吃起来就会一块味重一块味淡。”
“大小外形虽不同,可我家做的枣泥糕,跟这个味道完全一样!”粟桐的话音几乎斩钉截铁,“小枣儿我想见见游轮上这位厨师。”
“现在吗?”穆小枣问。
“……”粟桐深深呼出一口气,“从玻璃厂回来之后。”
穆小枣知道粟桐自幼就没了父母,随身物品中父母的照片都是分开的,造型也差不多,都穿着制服,手上捧一束花。他们总是很忙,没有时间照一张全家福,这也导致粟桐对他们的印象很稀薄,仿佛从她有记忆开始,父母就是相框中两张薄薄的纸。
人既然存在过,肯定会留下痕迹,粟桐小时候能带到幼儿园炫耀的东西不多,枣泥糕就是其中一样。似乎是个中秋节,妈妈和馅儿,爸爸压模子,忙了一整晚,做了好多,好多,吃不完还冻了一盆在冰箱里。
那一晚,粟桐睡梦里都是甜甜的枣泥味,导致她年纪不大,记忆稚嫩,却自此对枣泥糕情有独钟。
粟桐确实很想立刻就去见那位做糕点的师傅,局势既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刚才餐桌间的话,也已经让沙发里多出来的那双耳朵听见,现在提任何要求都是打岔,之后再想离开轮船去玻璃厂难免会多生波折。
粟桐也清楚枣泥馅儿中加盐并不是什么独家秘方,有经验的厨师兴许会为了口感自己领悟出来,不一定是自己家的亲朋好友,又何必为了一时的怀疑,就糟蹋整盘计划。况且这计划也不单单涉及粟桐一个人,她得为小枣儿、庄语甚至是仃负责。
心思几经兜转,粟桐最后笑了笑,“没关系,反正师傅也不会做完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了。我看仃对她的手艺就很满意,要是雷帝赶她下船,说不定会引来群情激愤。”
穆小枣没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粟桐,最后才问了一句,“想好了?”
“想好了。”粟桐点头,“就算师傅会做这道加盐枣泥糕的确是因为我父母,彼此之间应该也只是朋友关系,或许我的确可以从师傅口中得知他们的一点过往,但这并不足以让我罔顾计划,小枣儿,而今我们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并带着线索离开这里,才是首要目标。”
仃叽里咕噜的废话文学也已经到了说无可说的地步,小姑娘用眼神强烈示意两位赶紧结束悄悄话,否则自己要撑不下去了,于是穆小枣忽然放大音量,她问粟桐,“不知道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
粟桐心领神会,“吃完早饭就走吧,外角南地域广袤交通又不是非常便利,来回就要占去不少时间,当然是越早出发越好。”
这些话很快就通过那双隐藏的耳朵,传到了雷帝那里,过来收拾餐盘的人都不是那些制服统一的服务生,而是卢娜。
说实话,粟桐并没有想到卢娜会卑微到这个地步,连收盘子这种杂活儿她都开始负责,并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是雷帝安排,她就该听令行事,随后又明知故问道:“你们今天有什么打算?”
“我们打算出去走走,”对着沙发里的监听器,可以毫无防备和盘托出,可当着卢娜的面却得遮遮掩掩不说实话,穆小枣知道卢娜并不会戳穿这个谎言,于是接着道,“我们虽然到外角南已经有段时间,却一直困在良妲村没怎么出去过,既然现在清闲,又有雷帝作保,自然不想错失良机。”
“我派几个身手好的跟着保护吧,”果然,卢娜过来收拾碗筷带有目的性,她继续道,“外角南的不太平这段时间你们也感受到了,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加小心,何况你们脸上也没有写‘雷帝朋友’四个大字,若真遇着什么事有了损伤,我也不好跟雷帝交代。”
穆小枣轻轻笑了一声,情绪寡淡到听不出当中凉热,“外角南确实危险,雷帝愿意收留并保护,已经让我们心生感激,不敢要求更多……既然如此,客随主便,您随意安排吧。”
第275章
卢娜客客气气从舱房中退了出来, 她其实已经听出穆小枣那番话里有嘲讽之意,雷帝提供收留与保护,但“给与自由”这种口头承诺不能当真, 所以穆小枣管这一点叫作“不敢奢求”, 不轻不重打了一下雷帝的脸。
“你好,想什么呢?”就在卢娜关门沉思的短暂时间里, 她的肩膀忽然从后面被人拍了一下,庄语操着蹩脚且简单的外角南语,“你亲自收盘子?”
卢娜受惊,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飞快抽动了两下, 血腥气都快从喉咙里泛了出来,但她是个老成持重的人, 尽管受了惊,也还是能回头笑一笑,“我受雷帝命令,过来询问你们今天有什么计划, 我好从旁辅助安排。”
“哦。”庄语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能进去吗?
卢娜侧身,礼让开一个位置,“请。”
“谢谢。”庄语在卢娜地注视下敲门进了舱房。
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 粟桐和穆小枣都嘘了一声, 示意庄语开口说话要小心,房间里有隐藏的耳朵, 弄个不好就会惹祸上身。
庄语也是老手,她点点头随后道, “内外角南虽然毗邻,但在风土人情和地貌特征方面都相差甚远。我之前倒也来过外交南, 不过都是在边缘一带徘徊,逗留两三日也就回去了,这还是第一次逮到机会可以四处观赏观赏。”
庄语也是胆子忒大,外角南这个地方最大的风土人情就是以犯罪为实业,她说这话半真半假,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迷惑雷帝与卢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本人对外角南确实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半个小时之后,卢娜就将保护她们的人安排到位,一共是两男两女,而粟桐这一方加上仃正好也是四个人,即便她们中途商量分头行事,卢娜这样安排也能保证一对一。
运河上的船只往来穿梭昼夜不歇,离开船舱走上甲板,就能感受到那种炽烈的喧嚣和嘈杂,粟桐本以为这个地方都是些走私或贩/毒的商船,然而举目望去,竟然还有真正的渔船和游轮。
形形色色的船只和人员交汇在这一处,竟也有种诡异的盛世之景。
他们八个人的队伍很是浩荡引人注意,加上还是从雷帝的游轮上下来,就更添神秘感,几乎要走出码头时,穆小枣还看见身后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跟着,周围的讨论声也一直低沉细碎却不间断。
卢娜还替他们安排了车,码头周围路太窄,能塞八个人的大车容易侧翻,因此只能分开坐,说实话这么周到的安排,即便伴随着一些自由上的限制,粟桐也是蛮欣慰的。如果离了游轮,雷帝真让他们自己去坐大巴或公交,中间说不定又要生出是非来。
外角南的犯罪率高,但寻常而热闹的场所也有一些,卢娜安排的四个人都可以在外角南当向导,甚至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普通话,当粟桐问起外角南最繁华的街道、最雅致的场所以及最豪华的销金窟时,他们都能给出相应的答案。
因为有车,减少了路途对时间的占用,粟桐摇下车窗看了看天色,随口便道,“这里有商业街吗?我们想先过去逛一逛。”
开车的女人似乎有些不乐意,她略有迟疑,轻声说了句,“有倒是有,只是那种地方人很多,卢娜让我们不要招惹麻烦。”
“哦?”粟桐笑了笑,“那卢娜是把我们今天的目的地都事先告诉你们喽?说实话连我们都不知道这目的地是何处,你们居然能够提前猜出来,倒也是种本事。”
女人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她道歉,“是我自己看各位不像是四处闲逛的装扮,便认为你们这次出行有了目的地,若是没有四处看看也无妨。”
外角南乱是乱,还不到遍地都是杀人犯的程度,加之外角南的收入大头是制/毒、贩/毒,除此之外也鼓励其它产业,譬如茶叶、衣食和手工制品之类。在城区这种地方,警局也很常见,甚至会有街边的巡逻队,且不论关键时候能不能派上用场,至少气势足够,哪怕是卫立言,也不至于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
但外角南的局势跟东光肯定不同,警局前也未必不能杀人,否则也不会孕育出所谓的三足鼎立,早在当年老饕溃败时,整个外角南就该一扫阴云天朗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