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凌晨车少,接了单也得绕个大圈子才能过来,粟桐租得这间房里离市局不远,公交转地铁然后步行当然费力,其实开车不过十几分钟,起步价多一点,凌晨时平台会再加点钱,也不超过二十块。

通宵开车的师父有些暴躁,带着蓝牙耳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指桑骂槐,“我一天天这么辛苦,结果这平台尽给我派这种烂单子,十单跑下来还得倒贴油钱,晚上开工到现在一个优质单都没有。”

粟桐正仰着头琢磨这些案子里不对劲的地方,她先不急着往大处想,而是集中在木天蓼小区的灭门惨案上。

目前现场呈现的状态是两个凶手,一个干脆利索行动有素,照目前的线索来看,就是医院里躺着的那位,另一个杂乱无章,以杀戮为乐,按粟桐以往的经验,这个人应该吸食了麻/古和冰,精神受药物调动处于癫狂状态,在幻觉驱动下开始杀人。

这个推论需要法医和痕检的佐证,但对于有经验的刑侦来说已经有了初步框架,犯罪现场就是推论的逻辑出发点,如果证据跟推论不同,可以就矛盾点再逐步推测验证。

但此时粟桐的思维猛然卡住,她出声道,“副队,你记不记得楼梯间拐角,位于两个受害者之间的滴落状血迹?”

穆小枣点了点头,“按现在的推测,以甲代指倒在楼梯间的受害者,乙代指医院的受害者……也就是嫌疑人,甲乙应该是面对面交锋,几乎同一时间受到了致命伤。那是谁拎着刀在那个位置站了片刻,又为什么补了嫌疑人两刀,之后刀去了哪里?”

穆小枣提出来的问题就是案子的关键。

凌晨六点,路上过于安静,温度也有些降了下来,司机没有开空调所以摇下了车窗,粟桐跟穆小枣说话的声音很低,几近于耳语,司机又自顾自打着电话,彼此之间并不干涉。

穆小枣的话音落下后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期,粟桐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疤痕,大概是按到了疤还没长实的地方,粟桐倒抽一口凉气。

“孙济果的工作很重要,但他并不是毒贩内部人员,没有亡命徒的气质,更像是为了度过一时危机被引诱堕落,你还记得孙济果儿子的房间里贴满的奖状吗?”

粟桐略微回神,她的手还落在疤痕附近,刚刚那一按疼还是次要,连带着掀起更难忍的痒,只能挠挠旁边当个安慰剂。

木天蓼小区的房子是孙济果跟毒贩达成交易后才搬进去的,按理说不该贴着陈旧的奖状,奖状这东西要是不代表荣耀,就纯粹是一张纸,贴在墙上展示一两年就氧化,孙济果搬家还记得将孩子的奖状一并带走,可见他还是没有接受现实……

他参与的并非小偷小摸,更不是什么能补偿完的恩情,就算三四年后,他有钱还给贩毒集团,也摆脱不了阴影,既然牵扯了进去,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坐牢,要么死。

“这样一个对光明仍然充满向往的老教授,我要是毒贩,是绝对不会放心的,”粟桐继续道,“我没记错的话木天蓼的房子也是别人购买赠送给孙济果……东光市这么大,为什么偏偏挑中这里。”

粟桐说着看了穆小枣一眼,按道理这会儿应该穆小枣接下去,队长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副队就该考虑下一步怎么配合,然而穆小枣就是不动弹,她整个人微微躺在座椅上,太过舒服的姿势反而让穆小枣有点不自在。

夏天天亮的早,车还没有拥堵的风险,大道平川,背后压着灰沉沉的夜幕,面前是一长条的鱼肚白,像是黑暗被撕裂了一道,而身处天地之间的人正在奔赴光明。

“副队?小枣儿?”粟桐又喊了一声,穆小枣还是在出神,她的眼睛微微放空,嘴没有合拢,刚开始还很平静的呼吸突然加重加快,脸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粟桐被她吓得够呛,顾不上安全带的束缚,粟桐翻身,先用手肘轻轻抵住穆小枣的肺部,随后掩住她的口鼻,只露出小缝隙……这症状粟桐还挺了解,她上小学的时候也有过一次,比穆小枣这会儿还更严重。

很快,呼吸频率就被降了下来,穆小枣的眼睛眨了眨,视线极为平静地落在粟桐脸上,粟桐这才放开她。

安全带在粟桐身上勒出一条纹路,她左臂的老疤也卷起了边,轻轻一碰就往下掉,前排的司机没看懂她两在干什么,有些不耐烦又不好直接对着顾客开骂,只能“啧”了几声。

“谢谢。”呼吸平稳后穆小枣从眼皮子开始恢复血色,短时间里也只有眼皮子恢复了血色。

“急性焦虑或恐慌,”粟桐并没有接下穆小枣的感谢,她撇过头,直直看着穆小枣,“这要是在抓捕犯人的途中,你兴许会死。”

“抓人时没有犯过。”穆小枣将眼神挪开,落在飞快退后的路灯上。

“以前没有,如何保证以后,”粟桐的声音难得冷了下来,像是锋利的冰片,“我知道你以前进过突击队,也随着突击队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你能全身而退很有本事。但穆小枣,你是我的副队,我们还有漫长的时间需要并肩作战,你这样的状态会让我忐忑。”

穆小枣这次干脆没开口,她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而嘴上的血色在延这条线缓慢恢复。

“说话!”粟桐有些恼了。

“说什么?”穆小枣淡淡道,“说今天早上,我们没病没痛的粟队竟在电话铃即将掐断时才接起来,还是说你当时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

粟桐愣住,她看着穆小枣的眼睛由圆瞪变成半阖,原本就有弧度的眼型加深了失落,窗外的天像是在这十几分钟里彻底拉开了帷幕,阳光在粟桐眼眶中摇晃了一下,她咬牙轻声道,“我在治疗,也不会耽误工作。”

穆小枣也在治疗,她的过度焦虑已经很久没有再犯,穆小枣是个很自律的人,自律到焦虑也能控制,只有夜深人静卸下防备,再被过往的事扎一下心口才会陷入狼狈,但同时穆小枣也很会自救,她的狼狈通常维持不到十分钟。

穆小枣只是刚刚忘了要自救,像是笃定自己偷个懒也无所谓。

“市局到了!”司机可能是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点来市局,要么自首要么上工,他原本看到目的地,心里有些犯嘀咕,只是粟桐跟穆小枣是女的,又漂亮且面善,只当她们要到市局附近办事,要么就接自己男朋友下班,固有的成见让他没有在意。

可这个时间点,就算市局也黑灯瞎火,靠着逐渐亮起的天跟还没暗下的路灯维持着肃穆庄严,方圆一两公里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至于男朋友……市局都没什么人,何况仔细想想,哪有这会儿来接人的道理。

“你们,是警察?”司机摘下了蓝牙耳机,“我刚刚的态度有点急躁,你们不会……”

粟桐摆了摆手,“难免的,以后别把气撒在乘客身上就行。”

司机“哎”了一声,赶紧踩油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市局大厅不如白日灯火通明,只开了三分之一的灯让自家人用,这两年刚下的节能减排指标,就连空调都是不上35摄氏度不让开,只是气温达到35,体感能再高个五度,暴晒回来的外勤还不给开空调,能当场中暑,所以在开空调的事上,局长和支队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铸邦向来很讲究养生,常年拎个保温杯,后来听人说绿茶对胃不好,就把大部分茶叶都戒了,只喝些全发酵茶。

他升上支队长后就开始“不思进取”,抓抓业务,改改文件,也不想继续往上爬,除非有重案发生或者临时开会,其它时候都掐点走人,连粟桐都记不清他老人家何时熬过这么久的班。

一推办公室的门,扑鼻的咖啡味,何铸邦也不知道灌了多少□□,他口味非常传统,一直喝不惯这种烧焦的味道,但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何铸邦一大把年纪也有点热血上头,死咬着郑光远不放。

而郑光远是从粟桐的案子里延展出去的支线,昨天粟桐这里严重翻车,队长和副队长都挂了彩,张娅跟徐华也忙得像陀螺,何铸邦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帮忙,今天一大早还得把案子还给粟桐。

“何叔,您昨天还担心我的身体,今天就赶鸭子上架了?”粟桐老大不客气的往椅子当中一瘫,“你也看到了,这个案子越扯越大,我人手完全不够用,你得再拨两个人给我。”

何铸邦这些年在市局的口碑一向很好,他大早上将人催起来就知道粟桐跟穆小枣没睡饱,还特意匀了两杯咖啡出来,热腾腾的,按何铸邦的口味加了糖跟奶,有点腻人。

粟桐刚喝了一口就觉得糊嗓子,刚准备将杯子放下,穆小枣却一本正经,“是圣赫勒拿咖啡,手磨的。”

粟桐逐渐发现,只要是穆小枣能叫出名字的东西,价钱上都不便宜,她有些怀疑是自己品位不够,尝不出这咖啡的与众不同,于是又喝了一大口。

谁知何铸邦比粟桐还不识货,他从桌子底下掏出家用的小热水瓶,“我家里那位昨晚送过来的,既然是好东西,你们拿去办公室分了吧。”

粟桐:“……”

穆小枣:“……”

热水瓶上还有紫红色牡丹花,就有种土洋土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