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幕后之人派何虫来,很可能是知道他这样的下层人员就算被抓,也抖露不出多少消息, 况且何虫只要一拔枪, 杀不死粟桐,也会被粟桐所杀, 刑警的确不能乱开枪,但警告无效且对方有明显的射击意图……到时候可以比比粟桐与何虫谁的命更大。
穆小枣没有接粟桐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粟桐听见卫生间里有水声, 她稍稍掀起眼皮子,艰难地翻了个身,从屁股朝天脸朝墙换成了屁股朝墙脸朝外,蚕蛹似得缩成一团。
粟桐实在搞不懂,穆小枣跟自己也差不多,一整个白天都在折腾,到这会儿也不算完全休息,穆小枣腹部还有划伤,精力却好的不行,大概是放出热水来了,穆小枣喊她,“稍微冲一下,最多耽误半个小时你就能睡觉了。”
这是自己家,穆小枣是客人,不仅没招呼客人,还让她三请四催,粟桐实在厚不起脸皮,她四肢拖动躯干,躯干又拽着脑袋,浑浑噩噩走到浴室门口,她半边身子挨在门框上,抱臂瞧着穆小枣笑,“副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穆小枣正站在镜子前将绑了一天的马尾松开,她头发厚,为防散乱总是绑得很紧,一天下来头皮有些疼,松开后还要将手指插入发根梳理两下。
“是你自己躺在沙发上不想起来。”穆小枣的动作很轻,她微微侧着头,让长发自然垂下,脖子一侧也在这样的动作中绷直,牵动锁骨与肩,没有嶙峋的痩相,反倒呈一种温润的白玉光泽,
她又道,“你不想起来我就不能乱动,你要是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我不是要坐在门口等天亮。”
粟桐:“……”
穆小枣又道,“我只是放了水梳了头,并没有动你其它东西,你要是计较,就等水凉了再放一次。”
粟桐也没有小心眼到这个地步,她想了想问,“那你呢,你洗澡吗,我这里可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穆小枣手上的动作一顿,“真的没有?”
粟桐比穆小枣要高一点,但也高不到哪里去,一两厘米左右,上半身的衣服没区别,裤子也只用挽个边角,谈不上完全合身,肯定是能穿。
凌晨一点四十三,粟桐又打了个哈欠,“衣服在卧室的柜子里,随便拿,反正没几件。”
很快卫生间里就传来了水声,里面那层门是粟桐关得,穆小枣梳完头将外面的那层也随手带上,这种房子的隔音效果做得很一般,卫生间里两层门都挡不住粟桐伤口进水的惨叫声。
穆小枣站在卧室门口将灯打开,里面比客厅还干净,除了被子没叠,乱糟糟堆在床上,就是一台老旧收音机跟二手市场回收的电风扇,空荡荡说是个逃犯的家穆小枣都信,毕竟逃犯随时需要挎包袱跑路。
衣服在柜子里挂着,粟桐的资历虽然比不上何铸邦,但也算是个老刑警,一个电话打过来随时都得忙案子,因此衣柜里清一色的衬衫、T恤、休闲裤,除此之外,穆小枣还发现角落里整齐叠着制服,樟脑丸围着帽子摆一圈,弄得好像垒坟。
挨着制服还有一件淡紫色连衣裙,也叠得很仔细,这件连衣裙对粟桐而言价格不菲,穆小枣知道是因为她在商场里见过一条,襟口部分很有设计感,当时穆小枣也觉得好看,但出于种种原因没有买。
裙子崭新,连上面的吊牌都没剪,可见买回来后只是个摆设,粟桐迄今为止还没有穿过。
穆小枣最终挑了件蓝色T恤和版型宽松的牛仔裤,随后将衣柜重新拉上……这是属于粟桐的隐匿角落,她作为外人不该有太多窥伺。
粟桐飞快地将自己搓了一遍,她瘸着腿蹦出来,先用毛巾把伤口擦干,然后才开始后续地刷牙抹脸,等穆小枣也洗完澡出来时,洗手池上放着一根还没拆封的新牙刷,房间里开着26度的空调,而粟桐抱着被子已经在床上睡得七荤八素。
灯没有关,粟桐这个家是第一次留宿客人,她也不知道这个客人怕不怕黑,怕不怕鬼,加上卫生间跟主卧连成一片,所以干脆把灯开着睡觉。
粟桐今天确实很累,但以前比这更累也有过,房间里只要有一点动静,哪怕是风卷起塑料袋一头撞在玻璃上,粟桐也会惊醒,周围更是不能有一点光,手机屏幕亮起都会导致粟桐短暂的不安稳。
但不知为何,今天这些毛病一个没犯,粟桐甚至丧失了一个刑侦人员的敏感度,要是这会儿穆小枣去厨房拿把刀,能直接把粟桐片了下锅。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碘酒味,粟桐睡前还记得给伤口消毒。
穆小枣怔怔地站在卫生间门口,若说粟桐对家里忽然多出一个人有各种不习惯,那穆小枣的“不习惯”只会更多,她小时候经常寄养在别人家,十几岁考入大学后更是彻底搬了出来,进部队的那段时间虽然也住集体宿舍,可宿舍跟家不一样。
宿舍没有自己的空间,心里也准备好了要跟别人挤一挤。
而家是关上门后的肆意,不管四面墙外的世界肮脏污浊成什么样子,都可以闭塞视听,卸下一刻重担。
穆小枣维持一个动作站了很久,直到粟桐翻了个身,规整的睡姿有了破绽,她的目光才缓缓聚焦。
“晚安,粟桐。”穆小枣伸手关上了卧室的灯。
粟桐挑得小区除了价钱合理,还有“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安全,整个晚上无事发生,阳光穿不透厚重的窗帘,粟桐凌晨还累得不能动弹,三个小时后她又猛然惊醒,胸口像是被浸湿的棉被压住,四肢贴在床上动弹不得,而头还在雪上加霜,突突的钝疼。
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了很多次,粟桐也不是个生病喜欢藏着掖着,不去医院,在工作上埋个临时炸弹的人,但医生说她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她早上这种状态虽然类似于“鬼压床”也就是“睡眠瘫痪症”,可两者也有本质区别。
譬如粟桐总是睁开眼后陷入不能动弹的状况,持续时间也过长,短则三四十分钟,长近两个小时,并且只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发生。
最后外科医生会建议她去看看精神科或者咨询一下心理方面……粟桐这才想到今天还预约了心理医生,可现在这种情况,估计预约要泡汤了。
鬼压床的动弹不得还没有缓解,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催命似得开始震动,与此同时,睡在客厅的穆小枣也同样被手机铃声叫醒,粟桐第一反应是“案子出问题了”,随后强烈的责任感促使粟桐开始挣扎,脱力无法动弹的四肢重新被大脑掌控,穆小枣来敲门时,粟桐堪堪接通了电话。
开着适宜的空调,粟桐额头上却蒙着一层冷汗,她脸色有些苍白,手机那边是何铸邦的声音,沙哑低沉,隐含着怒气,“以最快速度来市局。”
随后戛然一声,电话挂断。
算算时间,何铸邦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作为支队长累成这样的着实少见,粟桐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条件反射性地爬了起来。
穆小枣得到的消息明显比粟桐多,二十几分钟后,两人顶着蒙蒙亮光站在路边等车,粟桐已经知道何铸邦如此震怒的原因
有人往章台区公安分局里寄送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是□□,当场炸死一名缉毒警察。
这件事发生在凌晨四点,当时何铸邦还在协调各部门对郑光远进行围捕,并最终在临江县找到郑光远逃离时所乘坐的那辆丰田卡罗拉,车上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没有郑光远。
并且这一男一女都是被5.7×28mm小口径子弹直接贯穿了头部。
最后穆小枣又道,“郑光远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甚至远超过你……”
粟桐:“……”
她也不想跟一个通缉犯并驾齐驱。
“因为疑心重,他会随身带一把武器,而郑光远偏好重量轻,弹匣容量大的比利时FN‘57’,”穆小枣继续道,“你应该知道这种半自动□□威力。”
比利时FN“57”就采用5.7×28mm小口径子弹,有效射程内可以击穿标准防弹衣!
粟桐短时间里沉默不语。
昨天凌晨,她手里这件案子还被简单的定性为“入室抢劫”,中午就发现受害人之一跟贩毒集团有莫大牵连,到了下午三四点,受害人又直接变成嫌疑人,还引来一番腥风血雨。
而眼下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粟桐开始怀疑就像孙康平说得那样,在东光市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正在进行一场大清洗,并且下手又快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