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半寸长一寸高的三角形铁片扎在粟桐左肩膀上,扎得很深,单靠手指很难帮将铁片取出来,并且铁片与伤口严丝合缝,所以出血量不多,短时间内不进行处理对粟桐来说更好。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粟桐暂时还感觉不到疼,这个角度的肩伤对粟桐而言,连看都很难看清,伤口在视线盲区,她挤出双下巴也只能靠余光瞥见点边缘。
仃因此哭得更加大声,她现在就像个普通小女孩,深怕眼前唯一的依靠忽然倒下去。
“我们现在不能回良妲村。”粟桐抱了抱狂哭不止的小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让仃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她这话是冲着闻皓说得,“我们这个样子一旦回到良妲村,不仅会引起Ken先生的怀疑,也容易暴露这次在城镇中的逃亡……卫立言在这附近出现就是为了良妲村的事,近期他肯定会进村,只要他知道我们就是今天逃掉的猎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闻皓一直在沉默中,他十分警觉地盯着起火方向,逃出了这么远,他还是怕会有追兵忽然出现。
一个只知道忠诚的机器不会畏惧死亡,只要闻皓还有强烈的求生欲,他就一定会听从粟桐的建议。
从小受到的服从教育让闻皓整个人倍感痛苦,倘若他的嗓子没有被毁,倘若他没有见过那位叫吴思明的人,他兴许一辈子都会活在Ken先生为其编织的象牙塔中,尽职尽责当一个优秀的作品,倘若Ken先生为此感到骄傲,他自己也会跟着骄傲。
然而从闻皓嗓子被毁的那天开始,他就深深陷入了惶恐,他发现Ken先生能够在挥手间夺走自己所有的东西,别说那些原本就来自于Ken先生的身外之物,就是嗓子、眼睛、舌头……这些他原本就有的,也并非真正属于自己。
随着闻皓年纪的增大,这种惶恐非但没有缓和,甚至还日渐加剧,关于嗓子的事情他完全不跟人提起,就算别人询问,也被他用沉默应付过去。天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对Ken先生赋予自己的一切都倍感自豪,从糖果和硬币,到一点点刺上去的纹身。
此刻面对粟桐的建议,闻皓却道,“我是Ken先生的人,我会将你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他,你休想挑拨离间。”
“你就当我是挑拨离间吧,”粟桐冷笑了一声,“如果卫立言向Ken要人,你觉得他会不会将你交出去?”
闻皓一阵沉默。受限于破损的嗓子,他总是非常沉默,只是这一次显然不同寻常,粟桐回头只是看了他一眼,“跟我走吧。”
在大路旁休息了十分钟,各人的气勉强喘匀,虽然身体已经达到极限,腿脚光是站着仍觉酸软,呼吸里还带着灼热血腥气,不过光是走路走一公里还不算太艰难,粟桐三人先进了隔壁村子,偷来颜色相近的衣服,然后找地方换上,确认彼此没有狼狈挂在表面上后,才回到良妲村。
在此期间,粟桐的肩膀已经开始疼,她让仃从旧衣服上撕下布条,包在铁片周围,防止渗出来的血沾染新衣服,又让仃将她身上仅有的钱压在丢衣服的人家院子里,这几户人家都在村子边缘,趁夜色翻墙不容易被发现,加之远处的枪炮声过于密集,岗哨人员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才让粟桐钻了空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回良妲村的路上,闻皓忽然想起这一茬。
连仃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小姑娘对粟桐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要是之前粟桐表现出这么多异常,她早就拔枪威胁了。
这种态度上的缓和,除了源于救命之恩外,还因为仃有些轻微的魂不守舍,眼睛难以定神,粟桐不得不一直拉着她,怕她一不小心栽进地里。
“我是一个生意人,”粟桐还是老一套的说辞,“为了找我朋友才成为尹茶茶的顾问……尹茶茶能看上我,自然是因为我有几分本事,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个废物?”
闻皓沉默一阵后摇了摇头,“你不像生意人。一个简单的生意人不会在神庙中表现得如此镇定,也不会有这么高的道德下限,在外角南偷几件衣服还记得给钱。我以前见过你这样的人……你是警察还是当兵的?”
第230章
仃看起来稳重, 刚刚精神层面遭受了重创,全身都还在抖,仍是不忘起点八卦的心思, 一脸质询地抬起目光, 试图从粟桐身上看见点更深层次的东西。
“我说了我只是个生意人,”粟桐进行强调, 却没有直接否认闻皓的猜测,“这世界上一千种人就有一千种模样,谁说生意人不能生死关头冷静拔萃。闻先生, 你跟我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好你才能好,若我不好, 你只会更惨。”
粟桐并没有威胁闻皓,现在的闻皓也不需要威胁,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今天晚上这件事从最开始就谬误连篇, 只有当自己发现异常时, 积极主动选择赴死才是唯一能彰显忠诚的下场,跟着粟桐进入神庙,逃出城镇, 最后将追兵引入匪帮地界, 甚至还偷换了衣服,试图掩盖一身的死尸腐臭和硝烟味……
这其中任何一点挑出来让Ken先生知道, 自己都必死无疑,还会在死前受尽□□酷刑, 只为了给其它人一个警告。
所以,不管今天晚上闻皓看见了什么猜到了什么, 他都必须守口如瓶。
良妲村近在咫尺,夜还不深,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睡觉,灯光像是散落的星星,在土地上留下光与影的痕迹,村子口站了不少人,不只是Ken先生,还有卢娜跟琳达,就连穆小枣也在……他们也是被远处的炮火声惊动,看见粟桐三人时,各自都露出了不同的眼神。
“闻皓,”Ken先开口,“出什么事了?”
“似乎是匪帮跟另一股势力起了冲突,双方正在持续交火,具体我们也不清楚。”闻皓果然没有说实话,“我们没有进镇子,镇子里太安静了,我觉得事有蹊跷。”
不进镇子是闻皓的幻想,也是一切根源,只有这么说才能将发生的事遏止在最初的阶段。
“那如何耽搁这么久……还有这位小姑娘,抖得好厉害。”Ken打量着眼前三个人,幸好天色昏暗,最近的灯光都在十米开外,Ken上了年纪眼神又不好,短时间内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面对这么细致的问询,闻皓只能又开口道,“我们见镇子有异常,在周围观察了一圈,回来的途中又正好遇到交火,所以晚了。至于这小姑娘……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年级又太轻,受了点惊。”
无论如何,闻皓现在还很得Ken先生信任,无论他说什么,Ken先生都会听进去,因此他们没有在村子门口耽误太久,粟桐说了一声,“我先带仃回去休息。”Ken见她们两人都是脸色苍白,又有闻皓背书,差点便放了行。
粟桐肩头的伤即便有布条吸收渗出来的血,加上铁片还留在伤口中死死堵着,可时间一长,偷来的新衣服上还是显现出了一种深色,只是受夜色掩盖,这片深色并不明显,只有穆小枣一眼看了出来。
“等等!”Ken先生忽然道,他转身看向粟桐,“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腥气?”
Ken先生身经百战,如此浓厚的新鲜血腥气根本瞒不住他,粟桐于是笑了笑,“不瞒先生说,经过匪帮地界之时,我们遭遇了一些事,我身上的血腥气,便在那时染上。”
“哦?”Ken先生表现出了兴趣。
“您也知道,战火之中会出现血肉横飞的场面,而这次匪帮为了劫货又下了本钱,我们靠得太近,都碰到了一些不该碰的东西。”粟桐说着示意仃将手伸出来。
只见仃的手上还残留着一些难以清干净的血,这些血很明显已经擦洗过,掌心被搓得通红,仍是没能搓去嵌在掌纹中的暗红色。
粟桐的状况也差不多,只不过她手上的血是刚刚扔眼球以及为仃擦拭时粘上,这个情况Ken先生并不清楚,所以粟桐能够胡乱捏造。
仃也是个聪明孩子,见Ken先生仍在犹豫,便开始抽抽哒哒呜呜咽咽,还有越哭越惨的趋势。最终连卢娜都开了口,说声,“让她们先回去休息吧,到底是客人,看样子也确实受了不少苦……Ken先生要是觉得有可疑之处,明天再审也就是了。”
卢娜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能让客人太过为难,否则传出去名声不好,再说,现在整个良妲村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一个晚上而已,还怕她们跑了不成。
终于在几分钟之后,粟桐跟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仃先进去洗了个热水澡,小女孩儿整个人都有点儿虚脱,等粟桐也洗完出来时,仃正仰躺在床上发呆,她直直盯着头顶的灯,忽然问粟桐,“要是我们今天没有成功逃脱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神庙里那些尸体就是我们的下场。”粟桐轻声道。
“太残忍了。”仃到现在还有点接受不了,“什么人才会做这种禽兽之事?”
关于这个问题,粟桐不仅能回答她,还能给她一个准确的名字“卫立言”。
小女孩儿之前一直跟着尹茶茶,由于尹茶茶地位太低,在外角南就是个无名小卒,根本接触不到卫立言这样的大人物,所以仃对卫立言的了解懵懵懂懂,直至今天此刻,她才发现外角南实则掌控在一个恶魔的手里。
一天前粟桐在海蚀崖顶对她说起的那番话,小姑娘在此刻又有了新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