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支,你进去吧。”张娅敲了敲门,反锁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但何铸邦就是堵在门口不往里走。
他猛然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软弱,心理准备做的再好,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也是血肉之躯。
又怔怔站了一会儿,何铸邦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踏进了冷气充足的房间,门在身后重新关上,何铸邦作为领导和家长,应该由他掀开白布,粟桐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憋住了,胸膛不敢有丝毫起伏。
何铸邦的手有些哆嗦,看见粟桐那张苍白的脸时,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老了,经不起这些失去,也耗不起这些心力了。
何铸邦以前常常觉得粟桐太会闯祸,是个好警察但坐不了办公室,所以将秦织萝选成自己的接班人好好培养,粟桐更多的是一种放养状态,只有批评教育时,才将她叫到办公室来骂一通。
他给粟桐的好脸色不多,回想起来才更加后悔。
悲伤的情绪涌上来,何铸邦摸了摸粟桐的额头,他忽然觉得手感有点不对……因为伤心过度,何铸邦手脚发凉,就算人刚死没多久,身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也不至于额头摸起来比掌心温度高吧?
还有这皮肤……何铸邦揪了一把粟桐的面皮子,居然保留着弹性和光泽。死人能死得这么漂亮,拧一下还有血色泛出来,除了童话和玄幻故事,何铸邦实在想不到其它解释方法。
粟桐心里一跳,想:“遭了,要被何叔发现了。”
第161章
就在粟桐忐忑不安时, 何铸邦又颤抖着手将白布盖了上去,失而复得令他老泪纵横,口中却道:“要是早知她今天会出这种事, 我一定会把她留在市局, 留在身边,哪儿都不让她去。”
张娅赶紧上前一步, 她抽了两张纸递给何铸邦,自己也跟着在旁边抹眼泪。
“前几次都是我将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可惜这次粟桐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郭瑜没有哭, 她声音嘶哑,“我也没有。”
郭瑜外柔内刚, 进来的三个人里其实粟桐最不担心她,就算再悲痛,郭瑜都能化悲愤为力量,沉溺在工作中半个月, 情绪就能自我消化。
粟桐最担心的是何思齐。
年纪轻、冲动、鲁莽, 行为模式不可预测的何思齐。
她跟何思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弟,比感情深, 只有何铸邦跟王萍能跟他分庭抗礼, 但何铸邦几十年学会了克制,而何思齐的人生才有个开头, 他要是冲动起来,扑在自己身上拼命地晃, 是个人都会诈尸。
谁知何思齐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要不是刚刚张娅言谈之中安慰过何思齐,粟桐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在病房里。
难不成是以前被自己打多了,打出了心理阴影,所以看到尸体后的第一反应是欢呼雀跃,只是因为还有别人在场,所以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以沉默代替?
装尸体除了担心被人识破,就只剩下无聊,粟桐有大把的时间天马行空,甚至觉得何思齐可能会冲上来补两刀,以报多年遭欺压之仇。
病房里的人都聚齐,粟桐听见张娅问,“何支,队长的后事你打算怎么料理?”
“她死前有什么叮嘱吗?”何铸邦的声音已经没有刚刚的颤抖了。
“队长的遗言是用她的尸体来引市局的叛徒。”张娅点了点房间里的人头,“目前能信任的只有我们几个。队长说,她死后,肯定会有人来验尸,如果能抓住这个人善加利用,那形势就对我们有利。”
郭瑜听这话听得很不是滋味,子弹射中胸口,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粟桐拼着最后一口气还在布置后路,她这辈子也算鞠躬尽瘁。
“既然这是粟桐的遗愿,那就按她说的做,先将她尸体安置在医院太平间,我会安排人在周围埋伏,”何铸邦叹了口气,“至于后事……家里设个灵堂,一切就简,等人抓住后将尸体拉出去烧了,把骨灰领回来。”
终于,刚刚一直沉默的何思齐开了口:“我不同意!”
“轮不到你反对!”何铸邦低喝。
“她是我姐!怎么就轮不到我反对!”何思齐明明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明显破了音。
其实在父子关系的处理上,何铸邦跟粟桐的老教授一样失败,他常年忙于工作,王萍也经常不在家,何思齐有点吃百家饭的意思,从小学起,只有粟桐有时间才照顾照顾,然后是何铸邦的同事、同事家属,然后是请得阿姨……
何铸邦脾气略差,也不知道怎么跟人沟通感情,等他反应过来,何思齐已经十五六岁人高马大,再去关心已经来不及。
只是因为何铸邦跟何思齐之间有另外两个人充当润滑剂,加上何思齐胸襟豁达,性格又大大咧咧,不像顾祝平爱钻牛角尖,所以父子之间矛盾不大。
可是一旦有了导火索,粟桐就怀疑他两会大打出手,还当着自己这个“死人”的面。
张娅跟郭瑜肯定是阻止不了这一大一小两头倔驴,蒋至道……他一个外人绝对会袖手旁观,粟桐只希望真打起来不会波及自己。
谁知道剑拔弩张的氛围顶到了巅峰,房间里却猝然安静下来,何铸邦难得服了软,他道,“你反对哪一桩,说出来听听。”
何思齐大概也是没想到他向来固执古板的亲爹会忽然通情达理,反应了一会儿才道,“我不同意一切就简,也不同意将我姐的尸体放太平间做诱饵,她人都死了,就不能让她休息休息?”
何思齐鼻子发酸,说着说着像是要哭,可就是憋着不出声,导致最后的咬字都有点扭曲,像是哪里的方言。
“还有,我一定会替我姐报仇,不管是谁开得这一枪,我都……”话还没有说完,何思齐就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粟桐听见了极为清脆的响声。
“何思齐!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警察!”何铸邦这是真动怒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打算滥用职权还是打算违法杀人?你手上的枪可是用来执法的!”
“那我姐就白死了!”何思齐嘶吼,“在那儿躺着的可是粟桐啊!”
何思齐终于哭出了声:“她被人一枪打死,死的不明不白。我当年报考特警,就是把她,把我妈当成了偶像,想着进了特警大队,我就能像我妈年轻时候那么帅,就能为我姐冲锋陷阵,不必隔三差五要去医院看她……”
可现在,何思齐的理想直接崩塌了一半,就算进了特警大队,他还是没能保护粟桐。
何铸邦:“……你先出去冷静一下,用冷水洗把脸再进来。”
正好郭瑜也想出去透口气,于是接了一茬,“走吧思齐,我陪你。”
何思齐被扯了两下,这才不情不愿离开了病房。
等人走远后,何铸邦连做两次深呼吸,忽然一把掀开了床上的白布,“起来,我知道你在装死!”即便盛怒之下,何铸邦说话的声音仍然尽力压着,怕传出去让外面的人发现。
张娅万万没想到支队长会忽然对个“死人”发飙,要拦已经来不及,她只能一把扑到粟桐身上,哭得情真意切:“队长!”
“好了好了,”粟桐拍了拍张娅的后背,示意她先站起来,随后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瞒不过何叔。”
“废话少说,留给我们的时间很紧,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死?”何铸邦颇有威严,一开口就将粟桐吓得脖子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