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纨眼皮微微压住黑沉的眸, 一个箭步上前,手中使出狠劲迫使他抬起脸,虎口卡住他下颚骨, 讥刺道:“你越不想被我看到这副病骨支离的样子, 我就越要好生欣赏!不然过两日等你死了, 可就没什么值得我痛快的看头了。”

“下劣贼子,无耻之尤!”

徐清翊目眦尽裂,眼眶边溢出血红,恨似寒刀刺出,只差把眼前人扎透, 其双手似铁钩紧抠住他的右腕, 十根枯瘦的指节用足了力气。

眼看他左侧脸颊被掐出了大片淡红的印子, 苏纨适时甩手,挣脱开他双手的钳制,眉心往中间拢了拢,语气不改幸灾乐祸之意:“徐清翊,你猜你是先会被寒毒侵蚀而死,还是先饿死?”

他扒开帘子往外间走去:“横竖都是一死,死了正好,此后我必为南华道之首!”

“痴心妄想!”

徐清翊剧烈咳嗽几声,引出肺部一阵撕裂之痛,这具身体是否衰腐,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可他现今怎甘心就此殒身,深仇宿怨未了,他作为执棋者,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哪有毁棋折己的道理!

这人丑恶的嘴脸使他的怒恨在心头交织,过往的记忆串连成巨大的阴霾,缠在他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几近要裂开:他定要叫这恶贼身败名裂,遭世人唾弃,死后狗彘不食,魂坠孽海,饱受幽冥暗狱之苦!

他扶住床架,吃力地站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艰难向帘外的酸枝木平角条桌旁移动,手放开床架后,双腿似乎不足以支撑全身的重量,只轻轻一晃,人就撞到珠帘,跟着散掉的珠子一并落在地上。

珠子坠地声与滚地声混在一起,没了绳线的固定,都像疯了的孩童似的,各自贪玩地钻到凳桌柜脚下,玩起了捉迷藏。

倒在地上的人却是没闲心与它们玩闹,用手支撑起半个身子,再借着桌旁的椅子,颤巍巍地站起来。

桌上放着的菜肴已经凉透了,他不甚在意地拿起筷子,冷淡而麻木地将冷炙往自己口中送,味觉彷如丧失,尝不出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用膳,而是在拼命活着。

斜倚在黑漆雕云纹榆木翘头书案旁的苏纨瞄了眼他的背影,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书卷上被困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索性抽出一本书卷看起来。

只要那家伙肯活就好。

他暗暗抿了嘴,看书看了大半个时辰后,不由觉得倦乏,便睡在了书案边。

或许是先前睡过一回了,再醒来已无丝毫困意,睁眼时察觉到房里灯烛暗了些,对面的酸枝木平角条桌旁早没了人影。

那家伙去里间歇息了?

怕他真死了,苏纨把搭在自己手边的书卷放回书案,起身往黄花梨雕花架床那处走去。

靠着时不时摇曳的烛光,可见床榻上的人又把自己蜷成一团,脸埋在阴影里,呼吸急促,夹杂低低的喘气声。

他愣一愣,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以往冰凉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满手滚烫。

“别……碰我,”手被他推开,他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稳住发颤的声色,“出去。”

他这一身的寒气冷都来不及,怎么会浑身发烫?

苏纨侧过身放烛火的光亮往里映了些,只见他白皙的额间出了层薄汗,汗珠染湿发梢,顺着颊边滑落,与发红的耳根轻擦,淌进线条优美的脖颈里。

他眉宇间带着诧色,一把将他的肩膀掰过来,与他四目相对时又是怔神,躺在锦被里的人眼眸似浸了水,细长眼睫上沾着迷蒙细雨,嗜欲在其间翻滚,转而被残存的清明抑制,二者如潮水般来去汹涌,冲刷着逐渐被混乱吞没的理智。

“别看!”

他慌乱地别过脸,用牙咬破嘴唇使自己清醒,艳丽的殷红像胭脂似的点在青白的唇瓣,除去耳根血红,衬得他肌肤更加莹白如玉。

苏纨心中明白了几分,视线往下挪去,被他按住的人痛苦挣扎,想要逃避他的目光,仿佛是个见到阳光就会灰飞烟灭的鬼魂。

是何时下药的?

他瞟了眼酸枝木平角条桌:不可能是在饭菜里,毕竟他自己也用了膳,身体没半点异样。

所以,是红鬼在他来之前就给徐清翊下药了,可下这药是为了做什么?

他松开摁住徐清翊肩膀的手,见他死死咬住唇,用力到牙齿没进唇肉里,身子则蜷成弓字形,好掩住自己的不堪。

床架上纹样隐隐透着诡异的光,苏纨被吸引去,凑过脑袋用手摸了摸,细瞧能分辨出是朵曼珠沙华的雕花,床榻上的人越难以抵挡药性,它的光芒就越盛。

他眯着眼睛往房门处瞧了瞧,那门框正中也有朵曼珠沙华雕花,与床架边不同的是,它此刻没有发光。

莫非沉烟说的玄妙,跟这雕花有关?

这雕花不像是个正经东西,看样子是吸收欲念而盛,那这红鬼根本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姻缘鬼,明明是个借人欲念修炼的欲鬼才对!

他瞥了眼克制嗜欲的徐清翊,美人旁侧在卧,衣衫因烧心楠`枫的欲热早被扯乱,露出细长瓷白的颈项,乌黑的发丝缠绕在皎洁的瓷白间,跟幅勾人的画一般。

这欲鬼别是想他二人今夜来一场颠鸾倒凤,好供它修炼罢?不过想想徐清翊这家伙是作为他的画中人来的,被那憨鬼这样以为也正常。

他坐在床榻上,食指与大拇指微用力捏住徐清翊的下巴,强迫他松口后,可见其唇瓣余留下一排整齐带血的牙印。

他与他对视,看他的意识逐渐沉沦又拼死压抑,痛苦生长在他绝美的容颜里,想把他变成极致欢愉。

“没事的,”

他伸手抚过他鬓边沾湿的碎发,扶住他的后颈让他靠在床架上,手掌摩挲着他单薄的脊背,好像在安抚一只凶狠的野猫,其黑渗渗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七情六欲乃世间常态,不必惧之如猛兽。”

面前的人嘴唇微颤,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似是要说什么,最终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

“你莫不是从未自渎过?”

他抓住他的手,眼色稍沉,目光落在那两朵曼珠沙华的雕花上,“不碍事,我教你。”

帐中暖香四溢,缱绻旖旎。

床架边的雕花绽出光的同时,四周的梁木上也慢慢生出光做的藤蔓,藤蔓沿着房梁伸展,逐渐汇集向门框正中的那朵木雕的曼珠沙华上。

“果然如此。”

苏纨眼底深暗如幽海,感受到怀里沉睡的人颤了颤,他手指慢悠悠地从靠在自己肩头美人那缎子般的青丝里穿过,一直拂到其发尾,闷笑一声,“辛苦了,师兄。”

烛火燃了一宿也未燃完,蜡泪倒是堆叠成了祥云假山,别有意趣。

就是这分不清白日黑夜的,也不知是否将时间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