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日,他师尊递给他一本功法册子,上头有云:灵根难改,灵体可变,以极寒为极寒,以极炎为极炎,如此往复,适于万物。

也就是说,灵体可以根据灵根用外力进行改变,若他是水系灵根,就要将灵体变为阴寒之体。

他几乎连犹豫都没有,就满口答应下来。

而变为阴寒之体,则需要每日去往放置千年玄冰的水池里浸泡两个时辰,日积月累下来,其体质自然会因积寒而改变。

玄冰池里的水是透心刺骨的冷,一入水整个身体就被冻结,水似万根针扎进皮肤里,所有的热气全部被驱散,血管里流淌的血变成了冷的,有时都感觉不到它在流动。

他每次入玄冰池,都是在经历巨大的痛苦,这两个生不如死的时辰,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熬过来的,也许是想到经历过这种痛苦后,他依旧会是师尊门下最得意的大弟子。

改换灵体的法子的确好用,待到其灵体积寒已满,在修炼水系功法能如鱼得水后,他师尊便带着他来到了一间石室前。

他刚走进去,那猛烈的火气便像疯了一样扑过来,钻进他体内,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而石室的最里,坐着的正是他许久没见的五师弟,其面容上冒出条条金光裂纹,神情癫狂,身体里的炎火真气不断涌出,失控了一样乱撞。

直到他走进来,那些失控的真气如同饿虎扑食,全部涌进他身体里,好在他体内积有寒气,能将烈火化解,但在化解中,那烈火灼心之痛着实难以忍受,寒气与火气相斗,在他身体里碰撞撕咬,恨不得将他心肺撕碎。

他痛得死去活来,苦苦求他师尊救他,他却只冷眼旁观,就像先前对他的好,都只是一场空。

身体把外泄的炎火真气全部吸收后,坐在石台上的人面上的裂纹全然消散,神色冷静下来,乱涌的气脉亦变回正常。

而他蜷缩在地上,体内被撞得破败,魂灵都快被抽离出去,眼里是无比的绝望。

从这天起,他终于知道,这人为何好久没来招惹他了,是他修炼手法极端,炎火真气不能自控,导致走火入魔。

极炎之火需要极寒之水来压制,而现在的他,在浸泡玄冰池的池水后,正好可以替他压制魔性。

他本来已经可以不用再去玄冰池了,奈何他五师弟修行越高,真气越强,他体内的那点寒气根本压不住他的炎火真气。

他师尊为了保住他的天火灵根,不惜逼着门下大弟子一次又一次泡玄冰池,他体内的寒气由此越积越多,于是,成了困扰他百年的寒毒。

他们教他隐忍,教他退让,教他以身作则,教他恪守门规,教他以身殉道,却没教他反抗,教他推拒,教他为自己而活。

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太晚了。

他以身做容器,一次一次被烈火灼心,痛得昏厥过去,对那坐在石台上的罪魁祸首的杀意就增了一分,可他恨的岂止是他?

凭什么他要为天火灵根做垫脚石!他暗暗发誓,自己受的苦痛,有朝一日,会从那人身上全部讨回来!

恨意在心中长出黑暗的花开始,他就已经布下了一局大棋。

他要让他师尊看看,自己极其宠爱的天火灵根是怎么被门下清风朗月的大弟子给一手毁掉的!

慢慢的,那个曾经温润而泽的少年,变得疏离淡漠。

凭着这身寒气,徐清翊修炼水系术法时速度极快,在百年之内便结成元婴,可寒毒跟着他一日复一日,每每发作,他的心里都积满了对那人的恨意,永生永世都难以消解。

心头的血似乎被抽空了一样,旁观者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先前那块石壁。

石壁前坐着一个双目空洞无神的少年,难怪他总是梦见他,这是他从玄冰池里出来后,替原主压制魔性的前一刻。

“好冷。”

他哆嗦着,苍白的嘴里微微动了动。

“冷就去寻火。”

如头一次梦见他那样,苏纨不改言辞。

少年青灰色的眼珠颤了颤,忽是默默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苏纨乌黑的睫羽盖住大半个眼瞳,内里的情绪晦暗不明,随后握住他冰冷的手,轻轻说:“没事。”

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少年。

少年反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拽着他往看不清的迷雾里去。

他跟着他一并走,见他踏上石阶,阶边栽了成片的开着雪白槐花的树,风一过,大颗大颗的花便落下来,点缀在他乌青的发间。

“师兄!”

有人叫了他一声,苏纨抬头看向前方的背影,少年回首侧目,眉眼尽是温柔,若春山含笑,余留明艳落在心尖。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苏纨抬头看满树槐花,也跟着他笑了。

一朝梦醒,竟有些唏嘘。

苏纨望着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只觉得这个梦很长很长,长到让他的心堵得慌,有些不痛快。

似乎是发觉到耳边少了什么,他愣一愣,乍然反应过来:那病秧子不会死了罢?

第55章 春情

他匆匆往里间去, 见到雪白的影子缩在床帏边,身形瑟瑟,脑袋无力低垂, 两三缕乌黑的发丝掩在额前, 令人看不清那张瘦削的脸。

这个人能活到今天, 全是靠着心中的一股刻骨镂心的恨意支撑下来的。

苏纨凝神片刻,在珠帘边站了会儿,才唤了他一声:“师兄。”

这声音把床帏边的徐清翊从混沌不清里猛然拽出来,意识清醒后, 他像只刻意隐藏满身伤痕的野兽,竭力控制住发颤的身体,头动了动,望向珠帘边的人时眼里刻满寒芒,声线阴冷:“滚开。”

不想被人看到狼狈不堪的脆弱模样, 就竖起一身的刺把靠近的人扎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