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摇摇头,道:“即便如此,你刚才也不应该说那么一番话,长公主到底也是皇家出身,你这样说,岂不是证明你有不臣之心?”
杨溥有些无奈地说道:“长公主都敢说出那些话,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刚才朱予焕的大胆发言,杨士奇不免沉默。
杨溥接着说道:“东里,你是情急乱智,也不仔细想想,长公主如何知道自己将要随军麓川的?这样的事情,以陛下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在征讨麓川一事还未确定的时候便告知长公主此事呢?必然是长公主自己推测……恐怕她和王振早已经有了龃龉,王振在长公主的面前卖弄聪明,反倒被长公主看穿,这才断定王振要借着征讨麓川的名义,将长公主‘赶出’京城。”
杨士奇沉默半晌,道:“王振固然可恨,长公主刚才那番话也并非忠良口中应有之言,你想让长公主对付王振,只怕长公主另有决断,到时候你我反而成了长公主驱虎吞狼之计中的一环。”
杨溥自然清楚这一点,但闻言却只是长叹一声,道:“莫非现在我们便不是这计划中的一环了吗?”
杨士奇一愣,看向杨溥问道:“这是何意?”
“东里,稷儿这些年虽然已经不如正统初年那般高调,但你莫非忘记了当初诚孝皇后单独召见你的事情了吗?”
杨士奇怔了怔,很快便明白过来,不由脸色煞白。
杨稷如今是不再像当初那样高调行事,但不代表他过去所犯下的罪行一笔勾销了,只要皇家有心追究,随时随地都能够将杨稷抓入诏狱审问。
当初诚孝皇后虽然表示不会当众追究杨稷的责任,但也并没有将人证“永绝后患”,而如今人证只怕就在诏狱其中……
“陛下早已经对我们这两个太过谨慎的老头子心怀不满,若是他真的知道有这人证的存在,只怕早就借此机会,用稷儿来胁迫你谨遵皇命令了,何须等到今日,让顺德长公主来和你说这么一番话。”
杨士奇听他如此说,忽然想起方才朱予焕临走前对他们所说的“保重身体”的一番话,似乎别有深意……
世界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便是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待到事后才终于发现会是怎样惨烈的结果。
好在杨士奇的“醒悟”要比其他人更早。
杨溥见他额头浮现冷汗,便明白杨士奇已经想通了一切,接着说道:“只怕太皇太后比起陛下,更加信任顺德长公主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和结果,所以才未曾和陛下提起,而是将人证交到了长公主的手上。”
杨士奇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只要长公主愿意,随时随地可以将证据送到皇帝那里,朱祁镇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打倒杨士奇的机会的。
和宦官相比,他们这些官员着实算不上皇帝的朋友。但话说回来,难道他们能是长公主的朋友吗?尤其是杨溥这样处处替长公主说话,难道将来还会有他们这些老骨头的好处吗?
许久之后,杨士奇才对杨溥道:“勉仁,你这样处处向着长公主说话,又是何必呢?”
即便顺德长公主再怎么出众,终究只是个女子,能够辅政已经是他人难以企及的荣耀,难不成她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
杨溥知道杨士奇定然能意识到自己的有心引导,只是道:“我记得东里颇为欣赏巡抚河南与山西的于谦,此人为永乐十九年的进士,但比起同期其他人来说,个性古怪,若非当初征讨谋逆的汉庶人朱高煦,此人怕是难以出头,事后他能够巡抚河南山西等地,也有内阁提拔的缘故。东里,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提拔这个于谦?”
杨士奇微微一愣,道:“自然是因为此人愿意为国尽忠,性情执着,且对自己也称得上一句要求严格。”
杨溥接过他的话头,道:“只要心中有国,又有能力为国尽忠,又何必拘泥太多?”
杨士奇不由怔在原地,一言不发。
杨溥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实在是太多,到底是在说君还是在说臣,饶是杨士奇第一时间也无法立刻明晰。
杨溥知道杨士奇此刻大概思绪混乱,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道:“你我入朝为官,当初总是报着想要一展抱负的想法,如今虽然年老体衰、雄心不在,但总该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而非坐视不管,即便是驱虎吞狼之计又如何?谁能知道千百年后的书上又如何褒贬你我?至少顺德长公主要比王振之流强出太多。”
言尽于此,杨溥也起身走向屋外,只留下杨士奇一人在屋内沉默不语。
第68章 有收获
朱予焕回去的时候,门口的小厮说徐望之去外面接徐珵入内,朱予焕便进了雅间内,坐在桌边等着两人。
和杨溥、杨士奇透过底之后,朱予焕的心情格外轻松。
离开京城固然有些挑战,但是一直呆在京城内,最终能够得到的结果无非是安稳地卸下辅政一职,既然如此,朱予焕还不如随军出征麓川,至少还能有所收获。
三人说话时,韩桂兰守在屋外,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朱予焕出来之后,脸上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稍许凝重转为了轻松,让韩桂兰原本的担忧消减不少。
“殿下,徐娘子和徐老爷到了。”
朱予焕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说道:“快让他们两个进来吧。”
“是。”
徐望之领着徐珵进来,尽管三四年未曾和徐珵见面,但徐望之仍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道:“殿下,徐大哥回来了,你看,常年在外修建水坝,疏通河道,一点都没有当初在京城到我家帮工的时候的读书人模样了!”
在外主持工程的官员每日风吹雨淋,自然是不会像寻常官员一般,看着细皮嫩肉。
徐珵倒是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一进门便向朱予焕见礼,道:“臣珵拜见长公主。”
朱予焕闻言不由莞尔,道:“外任本就辛苦,更不用说是需要主导工程的官员了。”说罢便对徐珵抬了抬手,道:“想必你刚从官衙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可谓是辛苦,不必多礼了。”
徐珵连忙答道:“为国尽忠职守,是臣分内之事,哪里敢自称辛苦,殿下言重了。”
徐望之早已经在旁边坐下,听到徐珵的话,毫不留情地开口道:“徐大哥出去一趟回来,看着像个庄稼汉,怎么说话还是这样油嘴滑舌的?”
徐珵闻言不免有些尴尬,只能干咳几声,对徐望之低声道:“怎么在殿下面前还这么放荡不羁……”
“放荡不羁?怎么个放荡不羁?”徐望之一头雾水,也小声道:“我平时也是这样啊,也没见她训斥过我。”
徐珵闻言不由无语凝噎,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算了,徐望之这样天性自然也好,估计顺德长公主心中也不会计较太多。
朱予焕只当没有看到二人的小动作,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对徐珵道:“你在外做出的成绩,我和陛下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博采众长,对与武学一事也多有涉猎,所以才向陛下推荐你入京筹划武举一事。”
徐珵当然明白这一切都和顺德长公主有莫大的关系,立刻表示自己是因为长公主才有了今日,当然会尽心尽力,不仅如此,还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针对武举和边境整备所撰写的文书交到了朱予焕手中。
先不说他写的对不对,起码这样的态度让人很是欣赏。
朱予焕并不将他的吹捧放在心上,只是接过徐珵的文书细细翻看起来,边看边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徐珵见她看得如此认真,心中又不免有些忐忑,谁叫眼前这位长公主以辅政之身参与各种国家大事,帮助皇帝施行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