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杨士奇等人来说,将事情全部交给朱祁镇处置,和直接把朝政全部送到王振面前没什么区别。

等到朱予焕从麓川回来,皇帝也应该正式大婚、成家立业,到时候更有理由让顺德长公主不再辅政。

这下朝政岂不是尽数落于王振手中?

第66章 出格言

朱予焕见他们神情变化,不免哂笑一声,随后道:“陛下年纪虽小,但有太皇太后和先帝教导,怎么会是愚钝之辈,既然重用王振,定然是因为王振对陛下唯命是从,这一点你们做不到,陛下会有所防备也是在所难免。”

听她如此直白,杨士奇和杨溥都不免有些意外。

顺德长公主这样的直言不讳,莫非是不打算反对?

杨士奇忍不住问道:“王振此举本就不合礼制,若是陛下真的如此行事,殿下难道也不规劝一二吗?”他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搬出了张太皇太后,道:“当初诚孝皇后留下懿旨,命慈惠皇太后与顺德长公主一同辅政,便是知道长公主通晓事理,定然不会对陛下的荒诞行事坐视不管……”

杨溥见朱予焕面不改色,立刻察觉到不妙,伸手想要抓杨士奇的袖子,杨士奇却已经开口道:“如今奸宦当道,殿下却如此顺从,如何对得起仁孝皇后、对得起大明百姓。”

仁孝皇后如此下旨,除了对皇太后长公主母女的信任,还有一件事便是为了保护襄王,襄王尚且没有拿仁孝皇后来威压朱予焕,他们这些臣子却以此来逼迫顺德长公主站出来,实在是不妥。

杨士奇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如今形势不好,他又是内阁首辅,有的话他不得不说。

若是连他也不敢说、不能说、不愿说,那还会有谁说?

朱予焕却并没有杨溥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她只是平静地望着杨士奇,道:“陛下与我,谁是皇帝?”

陡然跌出这么一句话,杨士奇和杨溥都愣在原地,随后大惊失色。

朱予焕却并不在意两人的反应,只是接着说道:“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万乘之君,臣民无一不服,只要陛下坚持下发政令,金口玉言,难道真的有人敢公然反对吗?”她见两人都不说话,这才接着道:“我与陛下虽然都是宣宗章皇帝之子,但君臣有别,既然如此,又如何指望我一人能够力挽狂澜?与其百般劝阻,不如顺势而为,反倒免得陛下感情用事。”

杨士奇如何不明白朱予焕的意思,朱予焕自己也是臣子,只不过是和皇帝有血缘关系的臣子罢了,自然也就无权更改皇帝的决定。

即便是张太皇太后在世,也未必能改变朱祁镇的心意,更何况顺德长公主呢?

杨士奇不免悲从中来,一时间沉默不语。

杨溥沉默良久,还是主动开口问道:“此去麓川,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回京,殿下如何打算?”

“这次大军出征,以蒋贵王骥的水平,平定这样的战乱是没有问题的,我对他们两个还算是有信心。既然要去云南作战,我还有一人要推荐,便是当初的锦衣卫指挥使塞哈智,宣德年间辞官后便返回云南,对于云南及周边地区有一定了解,至少在安定后方这一点上不会出什么差错。”

“殿下的意思是……?”

朱予焕认真地说道:“待到麓川征讨完毕,我会向陛下请旨暂留云南广西一带,想办法教化当地百姓,也算是且耕且守。”

杨溥和杨士奇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朱予焕的意思。

杨溥不由诧异道:“云南广西乃是蛮荒之地,土官众多不说,当地的百姓更是彪悍异常……”

朱予焕叹了一口气,道:“云南广西相较辽东,至少有一定数量的人口可以教化,况且这样未经开化的地区,反而有更多的资源,否则麓川又何必费尽心思争夺一片‘荒地’呢?”

杨士奇明白朱予焕的言外之意,道:“殿下是让臣等向陛下提议……?”

朱予焕轻轻颔首,道:“陛下马上便要到大婚的年龄,到时候又何须我继续辅政?倒不如在云南做点事情出来,也算是不负奶奶的嘱托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杨士奇,显然是对他刚才所说的“回击”。

除却这一点,朱予焕也是希望明面上的辅政卸任能够好看一点,毕竟王振也不是傻子,朱予焕不在眼前,想要挑拨一下朱祁镇那和亲爹一样的小心眼实在是太简单了,等到朱予焕从麓川回来,谁知道那时候朱祁镇又是怎样的心思。

杨士奇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他们身为臣子尚且想着全身而退,更何况是顺德长公主呢。

杨溥见杨士奇面露颓丧,看向朱予焕道:“殿下辅政本就是诚孝皇后的懿旨,陛下年龄太小,即便大婚之后,只怕也离不开长公主从旁辅佐。”

他这话可以称得上“逾矩”,即便是杨士奇,听到这句话也立刻回过了神,一脸惊讶地看向杨溥,似乎是完全没想到杨溥竟会突然如此发言。

不过也多亏这是在顺德长公主的地盘上,他们也不必担忧这样出格的发言会被别人听去。

杨溥只当没有看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朱予焕。

朱予焕和他对视许久,似笑非笑地问道:“那要看陛下的本事了。”

第67章 私下语

朱予焕坚持要在云南,除却考量到安定西南边境,以便有充足的兵力应对瓦剌,还有一点便是借着这次机会将“长公主参政”这件事变得常态化。

之前朱予焕只能算是略微插手政务,所以张太皇太后和朱祁镇在决定阿鲁台的生死的时候自然不会过问朱予焕,如今张太皇太后不在,压在朱予焕头上的大山几乎全部消失,朱予焕当然要抓紧机会。

她自有别人所不能替代的地方,卸任辅政不过是顺水推舟,毕竟辅政本就不是一件常态化的事情,而朱予焕要做到的是能让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自己的存在。

杨溥从朱予焕简短的几句话中已经明白,长公主能不能继续留在朝廷内牵制王振,要看他们这些大臣的所作所为,至于具体怎么做,朱予焕不会去多加干涉。

要是内阁和各个官员有意见,朱予焕自然也无所谓,毕竟只要她活着不犯错误,皇帝和王振本就没有一直针对顺德长公主的必要,但官员们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杨溥沉声道:“我明白了。”

杨士奇看向杨溥,脸上已经流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情。

刚才的对话已经是大不敬,即便朱予焕是辅政的长公主,那也不能逾矩至此,话里话外总有几分张狂之意,怎么听都不大妥当,尤其是联想到汉唐时期的旧例,杨士奇便更觉得不妥。

只是杨士奇还未开口,杨溥已经牵住了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样的小动作,朱予焕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哑然失笑,随后道:“两位都是老臣,论办事能力与经验,无人能与二位相比,不论是陛下还是我,都对二位十分信任。我便静待二位的好消息了。”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最终落在了杨士奇的身上,道:“也望两位保重身体,我还是很期待回京的时候能够看到你们的。”

说罢她便利落起身离开,显然是打算把雅间留给杨士奇和杨溥。

听到房门被人从外间合上,杨士奇这才对杨溥这位多年来相处愉快的同僚沉声道:“你刚才的那番话若是让其他人听到了,你我二人只怕死不足惜。”

杨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这样的话能够让人轻易听到,顺德长公主便也不会是今日的顺德长公主了。”

这太平茶坊经营多年,顺德长公主本人更是时常亲临此地,别说是听到这样机密的对话,便是和顺德长公主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这生意做得红火不算难,难的是朝中不少官员也能够放心大胆地来此地,这里的保密程度便可窥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