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盈盈的个性活泼,还有几分争强好胜,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不讨喜,但在朱祁镇等人看来则截然不同,每个人总有压抑的一面,想要通过别人来发泄释放。
反正于他们而言,温柔贤惠还是活泼可爱,完全可以用“我全都要”来解决。
韩桂兰心中还是不免担忧,道:“若是皇爷孩子心性……”
她跟在朱予焕身边,对于朱祁镇的个性也称得上一句了解,朱祁镇这人常常一时兴起,要是过些时候对周盈盈没了兴趣,只怕周盈盈的日子更加难过,说不定还不如在宫外呢。
朱予焕看向韩桂兰,温声道:“我给了她一个便捷的机会,让盈盈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可轮不到我做主,只有她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自己自然会上心,不管多少本事,必然会全都拿出来。况且她心中未必没有过最坏的打算,若是没能入宫,她又该何去何从。”
韩桂兰对上朱予焕深沉的目光,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想得太多,应声道:“桂兰明白了。”
朱予焕见她面露紧张之色,笑着说道:“这小丫头心比天高,程鸣托人送来的信不是说了吗?这丫头学起东西来格外用功,可见是拼尽全力也要顺势而上,我们也要对她有信心才是。”
韩桂兰重重地点头,道:“是。”
朱予焕重新拿起桌上的话本,刚要扬声吩咐人拿去校对,外面就有人敲门进来,报信道:“殿下,英国公又来了,还是同上次一样,便装前来。还要像先前那样,安排英国公在雅间外的茶桌落座吗?”
朱予焕和韩桂兰对视一眼,看出她的惊讶和吃惊,这才道:“上次委屈英国公在外间坐着,倒是显得我们招待不周了。这次请他去雅间小坐,备些上好的茶水点心,好好招待,我将这话本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过去。”
韩桂兰所写的话本正是红火的时候,有的人只是听说了名头,并未亲自入座听书,既然如此,纸质版也要尽快安排上,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呢。
虽然这样的小生意比不上南北两边来钱快,但没人讨厌钱,更是一个暗中影响宣传的好机会,朱予焕当然不会放过。
“是。”
张辅听完那故事,又回去琢磨了许久,也知道这次朱祁镇同他所说的话,既是一次考验,也是一个机会,若是他能把握好,将来张忠肯定能顺利继承爵位。
毕竟皇帝年龄还小,而张辅早已经日暮西山,朱祁镇对于英国公的爵位传承还是可以做保证的。
即便朱祁镇和先皇一样英年早逝,总不能走在他张辅的前面吧?
这次和上次不同,茶坊内虽然热闹,但并未如同先前那般人满为患,二楼恰巧有空闲的雅间,张辅被人引着走过长廊,只是在看到二楼挂着的《狸奴图》的时候微微出神。
他自然是认了出来,这幅图出自先皇朱瞻基之手,上面的五只狸奴大抵是代指他的五个儿女,他不由想到自己的独子,心中更多了几分坚定,皇帝尚且免不了关爱儿女,更何况他呢?
“这位老爷,雅间里面请。”
张辅回过神,进了屋内坐下,只见里面布置雅致,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更不用说小厮将门关上之后,张辅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可见这二楼修缮的时候一定下了功夫,连隔音的问题都一同考虑上了。
他坐在雅间内,却迟迟不见顺德长公主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
他自然是不相信那日自己听到的戏文只是个巧合,但顺德长公主迟迟未曾出现,张辅顿感坐立难安,心中不免开始担忧。
难不成真是他会错了意?那日的戏文不过是巧合罢了?
好在门外很快就传来了动静,只见有人将门推开,身着粉霞道袍的朱予焕走了进来,身畔跟随的小厮立刻自外面将门关上,免得被人看见两人来往。
朱予焕对张辅笑道:“英国公这几日倒是有闲心来茶坊小坐。”
张辅早已起身,呵呵笑道:“先前只从忠儿那里听说长公主的生意极好,只是平日里公务繁忙,实在无暇拜访……恰巧老臣这几日有些空闲,便来尝尝太平茶坊的新茶……”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没成想恰巧听到茶坊内的说书,讲的故事颇有新意,便想着来听个后续……”
若是真要听说书,也就不会进包间了。
“原来如此……”朱予焕并不戳穿张辅,只是自顾自坐在主位上,道:“这故事确实有些意思,连我也是闻所未闻,难怪英国公也这般好奇。”
张辅不敢落座,见她并不接茬,咬了咬牙,主动拉下脸开口道:“实不相瞒,老臣是被那话本启发,还请长公主殿下看在老臣多年忠心皇家的份上,为老臣和忠哥儿指一条明路。”
朱予焕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稀奇地咦了一声,道:“要论在朝为官、在外征战的资历,我远比不过英国公,怎么还要我为英国公指一条明路呢?”说罢还不忘和蔼可亲地说道:“英国公快些坐下吧,站着说话可不好。”
第47章 明前路
张辅并不坐下,只是道:“不过是老臣年事已高,经历的事多一些罢了……若论对陛下的忠心,比不上殿下的半分。”
朱予焕闻言只是轻笑一声,道:“英国公追随我曾爷爷到如今,已经是四朝老臣了,竟然也如此谦逊,若是满朝上下都如英国公一般,陛下何愁壮志难酬呢?”她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像是十分发愁,道:“皇考在世时,边境尚且无法彻底安定,如今先皇不在,陛下尚且年轻,瓦剌、兀良哈等边寇更是大胆,时常侵扰边境,陛下推行武举,无非是希望能够选拔贤臣良将,安稳边境,可惜总是有人不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反而扰得朝廷不得安宁。”
朱祁镇和张辅私下聊天的时候自然也说过这一番话,只不过没有朱予焕这样“委婉”,几乎是将对张辅的“威胁”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当时朱予焕也在,虽然未曾参与两人的对话,但想必她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如今张辅和她说话,也不必过多思考,便料想到朱予焕这一番话是在点拨张辅主动站出来,以身作则,带着武勋们支持朱祁镇的决定。
张辅自然明白这一点,道:“老臣身为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理应做一个表率,只是……”
朱予焕宽慰道:“英国公年事已高,昔年在行伍中的故交好友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且又多年未曾掌兵,即便愿意以身作则,怕是也没有人愿意响应。”
见朱予焕如此“善解人意”,将自己的难处全部说了出来,张辅唉了一声,道:“殿下所言极是,老臣一把老骨头,还能为国家做的事情不多了,但只要陛下有命,老臣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朱予焕腹诽道:他还真是带着你赴汤蹈火去了,只是不知道你死前有没有在所不辞的想法……
张辅当然不知道朱予焕的心声,只是道:“但如殿下所言,老臣势单力薄,若想说服其他人,恐怕十分困难……”
朱予焕闻言微微一笑,道:“只要能顺利施行武举,陛下也不会委屈了英国公和各家勋贵。各位都是当初追随太祖爷、太宗爷出生入死,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臣良将之后,陛下念及这份忠诚,不会褫夺他们的官职,不仅如此,各家也可以推荐自家子弟直接参考秋闱。若是争一口气能入选春闱,出人头地,官职只好不差,岂不美哉?”
张辅听她如此说,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朱祁镇给各家的退路,勋贵们舍不得铁饭碗,朱祁镇也不会因为武举便夺了他们的指望,不仅如此,还准许武勋家的子弟也一样参考武举,省去了府县选拔的麻烦,也算是给了一条捷径。
这些让步的手段,张辅不是不知道,他唯一拿不准的是朱祁镇能让步到什么地步,所以才上门来找朱予焕这个“皇帝代言人”。
如今朱予焕已经将门槛说得一清二楚,其中对勋贵们的优待也所言非虚,无非是多走了一个程序,多了几分麻烦迂回,但原本的待遇并没有取消,众人还有何理由反对?
毕竟坚持和皇帝打擂台可不是一桩美差,等到皇帝哪日清算,自家第一个倒霉。
张辅拱手作揖道:“老臣多谢殿下点拨。”
朱予焕起身,扶着张辅的手臂坐下,笑盈盈地说道:“我与忠哥儿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你们父子二人的不易,英国公一心为公,陛下都看在眼里,恩泽荫袭只会越来越好,英国公不必忧心。”
张辅知道这是朱予焕和朱祁镇这对姐弟的承诺,心中的那块巨石总算彻底落地,百感交集,道:“多亏殿下……”
朱予焕微微一笑,适时抛出自己的橄榄枝,道:“英国公以后若是有空闲,不如常来茶坊坐坐,当初在国子监吟唱《鹿鸣》可是一桩美谈,这茶坊内也常有文人雅集,杨先生他们偶尔也来赏光。”
英国公听她这么说,猜到她口中的杨先生大概是指杨溥,没想到朱予焕连他们时常相聚见面也一清二楚,不由一愣,随后赶忙道:“殿下说的是,臣等时常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免不得被家中念叨,说是年纪大了,应该保重身体,少饮些酒,还是喝茶好……喝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