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只人听了个故事的尾巴,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起同一桌的茶客,道:“这是什么故事,怎么闻所未闻?”
“都是那些书生们送到太平茶坊的故事,这位老爷自然是没听过的,就是咱们常年在外面混迹的闲人,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故事。”那人看张辅精神瞿烁,老当益壮,又见他打扮平常,但自有富贵面相,便热心地说道:“老爷可是第一次来?想必是没听过前面的故事,我也给您讲讲。”
张辅不置可否,立时招呼二楼伺候的小厮来,说是包下了这桌的茶水,还又让他们送了新的茶点。
见张辅如此大方,同一桌的茶客都喜笑颜开,最开始应和张辅的话的那人立刻为张辅介绍起了说书人这几日的故事。
按理说坊间流传的故事里,女主角是个大家小姐的故事也不在少数,但这次的故事却略有不同。
“这冯大娘是冯家夫妇的掌上明珠,天生聪慧,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文章。而这冯老爷乐善好施,时常分发钱财给书生们,办些文人雅集,拿女儿诗词假名比较,竟也毫不逊色。”茶客说到这里,挤眉弄眼,道:“那文人雅集就和这太平茶坊一样,热闹得很。”
张辅呵呵一笑,明白这人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说这话本是顺德长公主借故事中的人物来夸赞自己,他当然不会接这种话茬,只是接着问道:“怎么只说了个开头?”
见他不接话茬,茶客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接着讲道:“这冯大娘原本家中和睦,唯一不好的便是没有兄弟姊妹,只她孤身一人,先是亲娘去世,待到选好夫婿朗衙内,冯大娘还未出嫁,这父亲也同母亲一般病逝,这偌大的冯家就只剩下了冯大娘孤身一人。冯大娘虽是女子,但对于家中产业一样打理得井井有条。”
张辅对这个故事的走向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可惜女子孤身立世极难,这些族中的长辈们便一个一个地找上了门,说是要尽快做主冯大娘的人生大事,其实便是想侵吞这冯大娘的家产。冯大娘如此机灵,当然明白这些人想要做什么,偏偏这未来的夫婿朗衙内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明面上要帮着冯大娘收拢家产,实则是暗中觊觎冯家家产,自己早就有了一个丫鬟相好,想着等冯大娘嫁过来,便‘斩草除根’,啧啧啧……要不然怎么叫朗衙内呢?狼子野心啊!”
张辅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道:“想不到这故事竟然如此精彩,倒是和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大不相同。”
何止是大不相同,简直是天差地别……只怕这话本子不是出自那些秀才学子之手,是顺德长公主亲自所写也不离奇。
茶客不知道张辅的心绪,只是笑道:“那是,不然也没有这些人隔几日便来这茶坊吃茶,为的就是将这故事听个全须全尾!”
第46章 写话本
张辅并不在意这个故事多有吸引力,只是接着问道:“那后面如何呢?听刚才说书人的话,这冯大娘是看出来了?”
“那是自然,这冯大娘颇为聪慧,可谓是智多近妖啊!”茶客乐呵呵地说道:“冯大娘叫身边名为柏香的丫鬟一试,便试出这朗衙内是为了冯家的家产虚与委蛇,自然不会轻易上钩,三言两语将这朗衙内哄了个团团转,帮着她对付起了宗族中想要强分家产的长老们。”
张辅听他这么说,更加意外,道:“这茶坊内讲的话本子倒是新鲜,官府也敢让讲?”
要是有人刻意引导,说是有意影射……
“老爷有所不知,现在坊间早就没有先前管的那么严了,话本子多着呢,写得东西也越来越丰富有趣了,谁不喜欢看这些热闹好玩的本子呢?况且这故事明面上说的是宋时的事情,和本朝无关,如何当真?”茶客说到这里,坐直了身体,道:“再说了,这可是太平茶坊,谁不知道这里是顺德长公主的家产,谁敢来这里找不痛快?这长公主可是本朝第一个辅政的长公主,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人呢。当今圣上都愿意让顺德长公主辅政,可谓宽宏大量,还会怕流言蜚语吗?”
张辅不由感慨道:“说的也是……”
尽管见过顺德长公主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如今看来,她对两京直隶的影响确实不小。
刚才这茶客讲得兴起,一时间忘记收声,见张辅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免有些讪讪,问道:“老爷们兴许不爱听这样的故事……到底是我们这些坊间百姓喜欢……”
张辅回过神,笑着说道:“这样的故事谁不喜欢?我听着比其他故事更有野趣,过去虽然也有类似的戏文,可听着确实没这个有意思。”
茶客见他未曾流露出分毫愠色,可见确实对这话本感兴趣,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道:“老爷说的是,不然这太平茶坊也不会这般热闹,别说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听说有不少大家少爷小姐也爱听这个,时常到太平茶坊来喝茶,就为了这一个故事。”
张辅笑呵呵地说道:“这故事虽然好,但却有一处不好。”
茶客没想到这老爷听个故事也如此上纲上线,但还是笑着问道:“咱们就是听个乐,还是得老爷来听,才能发现这故事的问题。”
张辅感慨道:“这冯大娘就是再怎么足智多谋,一个女子如何斗得过宗族、斗得过夫家,不过是写故事的人对她多了几分同情怜悯罢了。”
他听完茶客口中的冯大娘的故事,立刻便想到了自己,毕竟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宗族,冯大娘不过是故事里的人物,只要作者愿意,总有法子能让她立身于世,可他张辅又能如何呢?
同一桌的另一位茶客闻言却有些不赞同,他是个书生模样,开口道:“老兄此言谬矣,顺德长公主也是女子之身,不一样能够辅政吗?这是先帝君恩,刚才这位有一处未曾提到,这冯大娘打理家中产业不光是井井有条,更是将铺子做得蒸蒸日上,早就已经借用生意和圣上的金枝玉叶成了手帕之交,公主仁善好施,戏文中虽未有官家圣人,但公主也是君,君恩浩荡,慈悲度人,这故事总能演的下去。”
张辅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心中百感交集,道:“这倒是……既然皇恩也站在冯大娘一边,这故事的结局想必也是皆大欢喜。”
“正是如此。”
一开始讲故事的茶客看出张辅心事重重,似乎对这故事联想颇深,想到这京城中,尤其是太平茶坊容易遇贵人,看张辅虽然已有白发,但气度看着不像是寻常人,不由讪讪一笑,起身道:“老爷继续品茶,我这故事也听完了,就不多待了。”
说罢,连张辅要来的茶点也顾不上吃,着急忙慌地跑了,生怕自己跑得稍慢一步便会天降横祸。
书生也见他脚底抹油,虽然未曾明白,但见今日的故事已经讲完,便也跟着起身退场。
张辅对于茶客的失态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刚才的故事和书生所说之话。
既然公主仁善,看来他也只能努力去求一个君恩浩荡了。
顺德长公主如今辅政陛下,怎么可能对皇帝说的那一番话一无所知,不然这茶楼也不会早几日就讲起了这么一出戏码,只怕是顺德长公主借着太平茶坊说书的名义来暗中提醒他,皇帝的意思才是最要紧的。
张辅即便再怎么身居高位,和皇帝对上也没有任何胜算。
朱予焕听茶楼的管事汇报完张辅的事情,又翻了翻手中的话本,不免有些好笑,道:“这是谁写的话本?倒是还挺有意思的。”
乍一看像是传统的话本子,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配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讲的故事却又和传统的本子不同,倒是称得上明朝版反转小短文。
韩桂兰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乖乖承认道:“是我写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看这话本写得不错,等到说完了,我让人检查校对一番,让人送到书局刊印成册,肯定能卖不少出去,到时候我们桂兰可就要发财了。”
韩桂兰面露羞赧之色,随后转移话题问道:“殿下,如此真能有效果吗?”
“那要看英国公如何领悟了。”朱予焕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话本子放下,指尖轻叩桌面,道:“前些日子我不怎么来茶坊,只说是收拾去皇庄要带的东西,这几日是来查账,他要是有心,自然会来找我。”
韩桂兰见她如此笃定,心中也更觉得踏实几分,随后道:“周小娘子那边也都备好了,派去教习她骑射的人也说周小娘子进步很快,虽然算不上什么神射手,但至少也是得心应手了。”
朱予焕勾了勾唇角,像是半开玩笑一般,道:“要什么神射手?他们父子的个性是一脉相承的,怎么会喜欢太强的人呢?”
韩桂兰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道:“殿下说的是。”她思索片刻,忍不住问道:“只是……殿下怎么笃定皇爷遇上周小娘子之后一定会将她带回去呢?”
朱予焕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笑着说道:“我是陛下的姐姐,还能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朱瞻基和朱祁镇这一对亲生父子,不仅性格一脉相传,喜好的类型也大差不差,一言概之便是喜欢“活人感”。
身居高位,见惯了低眉顺眼,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突然遇上个活泼可爱的,不心动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