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仲行唇角轻扬,暗道即使是说气话,云枝也不会说出再不理会他的决绝话语。
因心情大好,卫仲行回皇帝问话时神采飞扬,对答如流,引得龙颜大悦,御赐亲笔给他的跑马场题了字。
众人围在厅堂,观赏皇帝的亲笔。云枝偏头看着,直至众人离去,她迟迟未走。云枝柔声提醒道,她既答应了要做卫仲行的军师,便要放在心上,不能说了就算完,一直无甚行动。卫仲行捏着额头,问道云枝几时有空,他腾出时间听云枝“指点”。
云枝眼眸转动,轻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罢。”
卫仲行看着夕阳西沉,落日余晖洒满了整片厅堂,想来云枝不过说几句话,时间不会太久,就应了声好。
云枝低声吩咐莲心,她领命而去,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众佣人,手里各拿一托盘,摆着各色菜肴。
卫仲行生出疑惑,刚才分明在说指教之事,现在这副架势又像是要布菜用膳。
莲心带着佣人把菜肴一一放下。云枝和卫仲行落座,她特意紧挨着卫仲行坐下。见他抬起筷子,云枝用竹筷按住,柔声道:“表哥,这些菜不是用来吃,是拿来学的。”
卫仲行越发好奇,就丢下筷子,看云枝如何用一桌子菜来教他。云枝道,于卫仲行而言第一要紧的事情就是学会看人喜怒,明白对面的人几时生气了,几时又高兴了。卫仲行不解,反问道为何要看,人人都长着一张嘴巴,有话直说就是,何必让人猜来猜去。
云枝无奈:“表哥性子直接,可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些人是会把情绪藏在心里。女子的性情敏感,既不开口直接说,又想让人瞧出她生气了,好想出法子消她的气。”
卫仲行自然搞不懂,他神色郑重,凝神看向云枝。只听云枝糯声开口,要他仔细瞧着,她素手握住竹筷,先在面前的碟子中捡了菜吃。是一道口味微辣的菜,云枝修长的眉轻轻拢起,神情淡淡地用下。她侧身问道:“表哥可瞧出什么了?”
卫仲行自然摇头:“你夹了一筷菜,咀嚼了十三下。除之以外,并无其他。”
他观察敏锐,却对她刚才的情绪没有半分察觉。云枝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叹气。她只得细细嘱咐:“我再吃一遍,表哥盯住我的脸。”
卫仲行便凝神看着,只见云枝面颊白皙,有红晕泛起。她杏眼桃腮,面容五官无一处不美丽,卫仲行心口一动,想要避开视线,又想到云枝的叮嘱,只得两只眼睛盯牢了她。见卫仲行满脸严肃,云枝心中觉得好笑。她再次发问,询问卫仲行看到了什么。他神色一顿,似有些不自然道:“不过眉毛眼睛罢了。”
云枝终于忍不住轻声叹息。她抓住卫仲行的手腕,引着他在她的脸颊摩挲。
触手所及,是一片绵软滑腻。云枝脸蛋小巧,而卫仲行手掌宽大。他五指展开,几乎把云枝的整张脸都罩住。指尖碰到云枝黛黑色的蛾眉,如远山一般拢起。
云枝挑明:“表哥可摸清楚了?我皱了眉,其中意思是我不喜欢这道菜。”
卫仲行收回手,问道:“你不喜食辣?”
云枝颔首,她不喜辛辣冲鼻的味道,呛的喉咙发紧。卫仲行记在心中。余下时间,云枝便一道菜一道菜地试过去。在她的循循善诱下,卫仲行从她脸上的蹙眉、皱紧鼻子等动作,明白她不喜欢的膳食。经此一遭,卫仲行已经知晓云枝的口味。
云枝颇有一番说法卫仲行和华流光争吵数次,想缓和却导致越发严重,便是卫仲行不懂看人脸色。她既然要帮忙,现在便以身相试,让卫仲行先学会看她的喜恶。等到卫仲行学会了,熟能生巧以后自然能一眼看穿华流光的情绪。
卫仲行有几次耐不住性子,想停下云枝的指点。但被云枝一句“我知这些麻烦,表哥不耐烦听,但都是为了你以后好”而挡了回去。卫仲行暗自后悔,当初应该讲明白,他对华流光的心思已经不似从前,他不必大费周章地学习看人脸色。可是在云枝眼里,卫仲行当着常素音的面默认了对华流光的情意。他再改口,云枝会疑心他是临时找的托辞。卫仲行为当初的默认举动后悔不已,当真是一句谎话要用无数的举动来补救。他只得耐着性子学了下去。
学罢,卫仲行能够如数家珍地讲出,云枝喜鲜不喜辛辣,偏爱汤食云云。
云枝暗自点头,她撮合卫仲行和华流光是假,她才没有如此好心,教卫仲行怎么讨好其他女子。依照卫仲行的性情,弄懂她一个人的喜好已经是极限,再多一个人他就会觉得麻烦。云枝真正的打算,是要卫仲行了解她,对她的一颦一笑能迅速察觉。
卫仲行既然已经记住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下次就会本能地做出反应。
云枝并不只让卫仲行一味学,她不时夸赞两句,说表哥好厉害。卫仲行也好哄,听到了三两句好听话,他原本萎靡的神色重新振作。
云枝离开时,天色已浓稠如墨。国公府的廊下都挂着灯,卫仲行仍旧递了一盏灯笼到云枝手中。
云枝踏上青石台阶,忽地停下脚步。她抬头望天,只见今夜繁星闪烁,一颗比一颗明亮。她站在台阶上,风扬起裙摆,手持一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俨然有乘风归去的仙子之姿。
看云枝离开后,卫仲行不时望向外面的天色。他和云枝的院子毗邻,云枝要回去,跨过月亮门就能过去。但今日云枝却从正门离开,似是不立刻回院子去。卫仲行心道,天色已晚,国公府中有各色假山小道,倘若云枝走错了路,佣人们都已安寝,她连问道的人都没有。思虑至此,他神色渐定,向佣人要了灯笼追去,看到的就是云枝立在台阶上的景象。
卫仲行开口。
云枝侧身望去,鬓发抚过腮边。见到卫仲行,她眸中亮色闪烁。这次,云枝却没有像往常一般,见到了卫仲行就飞奔过去。她站在原地,将灯笼提高了一点,照亮自己的面孔。云枝也不言语,只看着卫仲行柔柔微笑。
卫仲行未有察觉云枝的反常,他朝着她走了过去。
云枝半步都没有挪动,只等着卫仲行一步步地走来,在她的面前站定。
云枝解释,她想在府上走走,待会儿再回院子。卫仲行提着灯笼和她并肩行走。
今日的教导,卫仲行并未放在心上,暗道云枝是小孩子把戏,他且暂时陪她折腾几日,当做弥补他当日默认的举动了。
但卫仲行完全未察觉,云枝所说的话已经潜移默化地进了他的脑袋里。他此刻走在云枝身旁,看到她神情一动,就免不得在猜测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按照云枝亲口教导,卫仲行看她眉眼舒展就知道她现在分外愉快。
21 · 第 21 章
烛台中的火光渐微,云枝支起左臂,轻托香腮。她用银剪把灯芯剪短,火光霎时间明亮许多。昏黄微红的光在她柔白的脸颊跳动,她没将银剪撂下,有一下没一下挑着灯花。
莲心称阿普来了,他正要作揖行礼,云枝柔声说免礼,让他坐下。
云枝绵软的声音响起,询问道,卫仲行从小到大可有亲近的女子。她知道阿普同莲心一样是家生子,内院外院都能走动,定然知晓不少消息。云枝如今行为大胆,打听消息再不遮遮掩掩,因她有常素音做倚仗,而且阿普的事情在卫仲行面前过了明路,即使他问起,自己也可解释说一切都是为了做军师,是为了正经事情而非女儿情长。
阿普仔细回想,似乎除了华流光,卫仲行再无交好的女子。
云枝又问:“你可知表哥同华娘子好到何等程度,可到了亲密无间,无需在意男女大防这一步……”
阿普忙摇头,他虽然未在卫仲行身旁伺候过,但和卫仲行随行的小厮交情好。卫仲行对华流光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逾矩的事情。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华流光对卫仲行意义不同他乐于和她相处,看她骑马驰骋时面露欣赏,又曾当众夸过她如花中牡丹。
云枝轻轻颔首。她早就听闻过这些,见在阿普嘴里听不到新鲜事,想来卫仲行和华流光之间确实不甚亲近,因此佣人连私底下说嘴也只是翻来覆去地讲那几件事情。
察言观色,卫仲行已经学的差不多。接下来,云枝需要教导其他,否则卫仲行更有理由不让她教了。通过阿普的回话,云枝已在心中定下该教什么了。
这日,卫仲行刚练过箭术,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云枝递上香茶,卫仲行正要接过,却被她用手一挡,劝道:“我来罢。”
卫仲行想询问为何,只见云枝眼眸转动,唇角扬起,他当即明白了这也是教导的一部分,只得垂下手,任凭云枝把茶喂到他的唇边。
卫仲行张开口,扬起脖颈,茶水流进喉咙。他觉得今日的茶分外醇香,便问了一句:“好香。茶里可额外添了东西?”
云枝摇头,称不过是寻常的黑茶罢了。她将茶碗放在鼻尖,奇怪道她只闻到了茶香,并无其他的香气。云枝扬起手,要卫仲行再闻一闻。
熟悉的香气又在鼻尖萦绕,卫仲行皱紧鼻子,循着香气所在将眼眸望向云枝的衣袖。他有心靠近了嗅,便偏了脖颈。云枝瞧见他的小举动,故意装作不知,只是将衣袖举高了一些,方便他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