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三司会审有楼思危把持着,”季邈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往王府跑,每回必在季瑜院中待上半晌,的确称得上一句恪尽职守。只是查了大半月一无所获,我瞧他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停下来啜了一口茶,便听司珹道:“此前舅舅说这人可试着结交,他虽古板了些,但秉性还算端正。将军近来在府中,可多尝试与其接触。”

季邈点头,问:“采青阁的案子如何了?”

“没有新案发生,就只能翻来覆去勘场子理卷宗。”司珹说,“采青阁先前那几出案子瞒得严管得紧,知情涉案者俱不敢随意往外讲,恐失官妓信誉,乱了衍都的天。可惜近来封禁解,采青阁便不得不随之重新开张接客,人一杂,案子便更难查了。”

“略有耳闻,”季邈也给他斟了杯新茶,“前两天李十一还曾言,宋朝雨说他哥房间熄灯时常过午夜,好几晚连澡都不洗就睡觉,害得宋朝雨以为他中了邪,要给他贴符驱一驱呢。”

“我明日得随着再去采青阁,”司珹自然而然地接过茶盏,说,“你那边......”

他话至此,前院倏忽敲了叩门声。

连忙有轮值府役前去开,季邈司珹反应迅速,二人落下中堂的垂帘,均没再出声。

不一会儿,俩人听见温时卓自从后院小跑而出的动静,到门口时他喜道:“大哥!”

“我表兄?”季邈愕然一瞬,随即想起衍都重逢当夜,舅舅温秉文曾说过的,温时云带妻儿在怀州轮值,初夏时候可回衍都。

如今不正好是初夏时节?

既如此,便再没有什么好藏的了。二人对视一眼,司珹瞧着似乎有点想跑,被季邈一并捉出了房。

正正对上与弟弟谈笑同行的表兄表嫂。

温时卓兴高采烈地挥手,双方四人都介绍给彼此,温时云早在家书中知晓了衍都形势,妻子林清知随行在侧,也好奇又克制地打量着季邈。将视线移到司珹身上后她眼睛更亮,合掌道:“早知折玉先生姿容出挑,却不料竟生得这般好!”

司珹陡然滋生出一点微妙的忸怩,道:“我......”

正此时,廊柱后探出来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发间左右各绑两个小髻,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他方才扫视过众人,便立刻蹬着小短腿跑出来。

“小宴,”林清知柔声唤他,“快来见过你小叔叔和......”

“哥哥!”温宴竟直直越过父母,往司珹怀中扑,司珹下意识张臂去接,被四岁的小家伙撞了满怀。

檐边紫藤花簌簌,风中轻摇慢晃,那花香原本还隔着点距离,却在呼吸间变得很近司珹垂眸一看,稚童已经高举着手,将整整一把花送到他鼻尖。

“都是我刚刚才摘的。花漂亮,哥哥也漂亮!”温宴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摘花赠美人,再合适不过啦。”

温时云哑然失笑:“臭小子,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

温宴不理父亲,他将花塞到司珹怀里,方才回首看季邈,行了个歪七扭八的礼,说:“小叔叔万安。”

“你叫我小叔叔,”季邈倏忽道,“却把美人叫哥哥。小宴,这不太合适吧?”

温宴眨眨眼。

“嗯......”小孩思索了片刻,问,“有什么不对吗?”

季邈说:“你这样叫,我和他可就差辈分了。”

“可是,你俩为什么要同辈啊?”

温宴说着,去看温时云与温时卓,道:“父亲与二叔皆为祖父祖母所生,他们是血缘至亲,所以二叔不能叫哥哥。”

他又转向母亲,说:“母亲与父亲是夫妻,所以也同辈。”

他终于将视线收回季邈司珹身上,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有点苦恼地对季邈说:“我听父亲说过了。小叔叔,你和哥哥并非血亲呀?”

小孩顿了顿,犹豫着问。

“难道你们是夫妻吗?”

第48章 自当生同生、死同死。

廊下一时寂然。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清知, 她一把揽了儿子的肩,低声道:“说什么呢小宴,不得无礼, 司公子乃是你小叔叔的谋士。”

温宴眨眨眼,问:“美人哥哥做了小叔叔的谋士,他俩就变成了同辈人么。但谋士何以能够界定辈分?这样的话,谋士和夫妻又到底有什么区别?”

“谋士与夫妻自然不同, 谋士为主君同辈乃至奉为前辈, 是为体现尊重、遵从礼法。”温时云说, “你这孩子。夫妻乃是伦理纲常之本, 系之以情谊;谋士却凭借智计才德择主,聚之以利害。”

温宴仰着脑袋,试图理解父亲的意思:“也就是说, 爹爹和娘亲做夫妻,是因为感情好, 彼此相爱。哥哥给小叔叔做谋士,是因为哥哥有才能, 可以给小叔叔出主意。”

“是这个理。”温时卓也跟着点头,赞道, “小宴真聪明, 能听懂这话,想必已经将《四字杂言》学得七七八八了吧?”

“那是!”温宴得意道, “我读书可快了, 蒙训先生都夸我呢不过嘛, 现在我还有个问题。”

“小宴还有什么问题?”司珹撑膝俯下身, 柔声道,“说出来听听?”

“爹爹爱娘亲, 娘亲也爱爹爹,夫妻给了彼此爱,就从对方身上得到爱。”温宴想了想,问,“可是哥哥给小叔叔出谋划策,帮小叔叔解决难题,小叔叔又给了哥哥什么呢?”

“利害利害,什么是利,什么又是害?”

季邈心下一动,寻声俯首。他刚要开口,就被司珹抢了先。

“今我为谋士,”司珹瞧着小孩,吐字清晰道,“便与主君共进退。若有风波,当以舟楫相济,风雨不可摧;若逢孤壁,愿化山石填壑,绝境不相叛。荣辱既共得,自当生同生、死同死。他之利即我之利,他之害即我之害。”

“血脉亲缘也好,利益权势也罢,不过是你从前知晓的部分。可是小宴,这世上情感万万千,人生在世几十载,得遇者如过江之鲫,莫逆之交却不过二三,甚至仅有一人。”司珹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细语地说,“好些情谊你不明白,长大以后便会懂了。”

他话说得长,但声音缓又轻,分明是在耐心教诲。温宴眨着黑白分明的眼,懵懵懂懂地点了头。长风过游廊,草木花香均过人寰,季邈的发尾被吹散了,他心脏好像也漏跳,有些惘怔地望着司珹。

生同生,死同死谋士择明主而栖,利尽则散,哪里需要做到这一步?

可司珹好像真就全然不设防,他一直住在温府里,怀里还终日揣着那根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