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憨厚一笑,指指背篓:“秽物满了大人,俺得丢出去,不然管事的要打了。”
他说着,竟然伸手去掏,直接翻给锦衣卫看,里头青苔湿土、蚯蚓断躯,乃至老鼠尸体都齐全,看得锦衣卫直皱眉,忍着恶心盯着他翻完了,方才不耐烦地一收刀,放人离开了。
杂役点头赔笑,背着箩筐吃力地挪出了景丰巷,他至无人处后一声长哨,李十一的脑袋便探出了温家院墙。
“去采青阁找司公子。”杂役眼神清亮,说,“今日大理寺来者不善,世子脱不了身,几日前约定相见的法子再不成了。夜里丑时三刻,温府偏院阁楼中见。”
倏忽风起叶转,飘飘然过了景丰巷,叶旋散转,终落于肃远王府小郡王别院中。屋内季邈楼思危皆在,床榻上的季瑜面色灰败,刀伤自脖颈贯穿至右前胸,密密缝好了银针。
楼思危直至府医缝完离开后才开口,他瞧着病床上苍白瘦弱的少年,拍手唤了评事进屋。
那评事行完礼,朗声汇报了一遭:“如今小郡王别院已经封锁,院内角落均勘察过,没有遗漏凶器、存在不明脚印或别的血迹。院中屋内均无打斗痕迹,小郡王应是遭遇突袭,根本没来得及反抗。”
楼思危沉声问:“府中仆役侍卫,可都问过了?”
“回大人,均已问过话。”评事说,“府内下人均言小郡王近来生病,几乎整日卧病在床,从未曾出别院走动过。”
“阿瑜身子差,打小便体弱。”季邈说,“他在阳寂时,也是整日待在王府中。”
楼思危问:“二公子体弱至此,身侧怎的没有人随身伺候着?”
“原是有的。”评事继续说,“只是二公子的随侍汤禾今晨出府门,亲自往金街四巷药房去,为郡王取药。据说那药用材金贵,乃是西北名医所配,别的大夫都不大了解,因而汤镇抚总是亲力亲为,以免出了什么纰漏。”
楼思危思忖少顷,说:“今日府中,真就全无异样么?”
这回评事面露迟疑,没有立刻回答,只拿偷偷瞄季邈,后者侧目而望,平静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评事心一横,埋首下去,低声迅速道:“别的均没有,只是今日早膳时分,世子忽然召集所有锦衣卫到了前庭中。可据下官所问所知,人才刚聚齐,送饭杂役便发觉二公子这头出了事。”
楼思危闻言侧身抬首,对上了季邈一双冷肃的眼。
“世子爷,”楼思危不卑不亢地问,“敢问今晨如此举措,究竟为何?”
第42章 “孤便要谁的命。”
房中一时寂寂, 随即季邈开口,泰然自若地反问。
“有什么问题吗?”
楼思危与评事皆抬首,二者面上都僵了一瞬, 便听季邈继续道。
“这宅子挂的是王府匾额,孤乃肃远王长子、当朝天子亲侄,住在自家宅院里,做什么事训什么人, 难道还得事无巨细地提前汇报给大理寺?”
“今日我召人训话, 还没正式开始就出了事。”季邈说, “既如此, 那就现在直接把人全叫齐了,叫缇骑与诸位都听清楚,也省得我几次三番讲个没完, 惹得谁都不痛快。”
他是这屋里身量最高的人,讲话间目光梭巡, 掠过的每一眼都带着明晃晃的俯视。
久居庙堂的衍都文官,几时感受过这种毫不收敛的兵痞气?楼思危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氛围时, 季邈已经下了令。
“戚川,”他朗然道, “去办。”
“主子, ”戚川迅速问,“今日刚到府的第二批锦衣卫也要来么?”
“所有人都得到, 漏一个都不行。”季邈森然一笑, “还不快去?”
半炷香后, 北镇抚司前后两批锦衣卫俱入了别院, 整齐静立公厅前,千户梁丰带刀在队首。大理寺官员也到齐了, 立守游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季邈身上。
院中一时肃然。
季邈原本站在最高一级石阶上,戚川为他搬了把太师椅来,他便坦坦荡荡坐下了,垂眸间唤:“梁千户。”
梁丰前跨两步跪下去,当即应了声。
“三日前,这十余锦衣卫正是你带着入的府。”季邈朗然道,“来我肃远王府是为了什么来着,现在说与大家听听。”
“回世子爷,”梁丰说,“乃是因为近日采青阁连环凶案,凶手尚无头绪,仍在潜逃中。陛下听闻此事,实在忧虑京中贵胄安危,因而特遣北镇抚司来王府护卫。”
季邈哦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为了看护,梁千户不讲明白,我还以为诸位是在这里监视查院,日日都要将我这宅子翻个底朝天呢。”
梁丰立刻道:“世子明鉴,卑职不敢!”
“你不敢,”季邈眯了眯眼,冷然道,“你手下的人却未必不敢。”
“昨夜我入御苑阁楼,发现二层古琴的弦遭人碰过了,琴马偏了微许,弦音就得跟着变。那阁楼乃孤生母故居,其间遗物无数。孤睹物思人,平素向来紧闭不许出入。”
他顿了顿,继续道:“看守阁门的府丁未觉有异,楼里却遭人偷偷进入看了个遍。梁千户,你手下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直到现在还不自己滚出来,要等所有人陪着连坐么!”
队伍后半有人猛地缩了缩脖子,身侧的人反应快,当即将推了他一把,那人踉跄着栽出来,立刻跪伏下去。
“世子爷!”这人肩颤手也抖,说,“卑职不知那阁楼如此特殊三日前宋寺正带着我们来院中,卑职见他身侧常随也能进楼,便以为那处无甚特殊......世子明鉴!卑职、卑职也是怕真有贼人藏匿其间,这才入阁楼排查一番,唯恐歹人会对世子爷和小郡王不利啊!”
“那日常随进阁有我跟着,你瞎了眼只瞧见他一个?”季邈靠着椅背,大刀阔斧地说,“真要进阁便差人汇报,偷偷摸摸地翻窗做什么?我倒不知北镇抚司还能在私宅中这般出入自由你是哪只手碰到的琴?”
“回世子,”这人砰砰磕头,仓惶不安道,“卑职,卑职只是背身之间,腰腹无意蹭着了,并无半分刻意探查的心思啊!”
“无意蹭着了,”季邈碾着犬齿笑了笑,“做事这么不妥当,你够行啊。”
“戚川,那便扒了他的上衣,削腰上一片肉,给他长长记性。”
戚川领命转身,立刻有府丁领命而动,很快院中惨叫声起,白肉红血,一时倒成了浓阴雨雾中最鲜艳的色。
院中阒然如死,季邈在哀声中,不徐不慢地扫视过所有人。
“今晨孤想说的就是此事。”他转头看楼思危,得体地问,“楼寺卿,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楼思危面色不虞,但依旧稳着心神,拜礼道:“下官已然明了,多谢世子。”
血腥味随风飘转,引回了远空的猛禽,乌鸾掠翅俯冲,正正落在季邈肩上,同他一起盯着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