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那人开口,却不是熟悉的声音。
宋朝晖惊了片刻,可他想起司珹与季邈的关系,很快又安定下来,知道他今日要装得足够周到,于是只问:“待会儿到了王府,我该怎么称呼你?”
“就叫张九吧。”司珹颔首道,“今日咱们去王府,乃是为了二位小王爷安危考虑,增派人手,以排除凶手潜匿隐患。房间内外,俱是可以瞧瞧的。”
“张九,”宋朝晖改口很快,“你便负责世子别院吧。”
临到肃远王府时,门口的飞鱼服已整整齐齐立了两排。此案大理寺协同北镇抚司齐办,长治帝亲自派来的锦衣卫名为助力保护,实则监视。
司珹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此刻不过只是个小小长随,他替宋朝晖掀了帘,又主动上前叩了铜铺首,开门的府丁一见这情形,连忙请了主人来。
待脚步声再响时,司珹抬眼,就同季邈四目相对。
季邈瞬间就认出了这双眼。
司珹身后十余位锦衣卫均配绣春刀,像蛰伏着伺机而动的兽。他就立在这一片暗色飞鱼服前,背身以对。他像是要替季邈阻挡掉阴谋与浪潮,又像是要亲自拥季邈入风卷云涌间。
季邈倏忽想。
但无论哪种,司珹都是正对自己,柔软的腹上没有覆盖鳞片。
那么,其实哪种都可以。
思绪漫漶间司珹微微仰首,开了口。
“世子爷,”司珹对他笑,“今日我们大理寺,可是奉命而来。”
“原来如此。”季邈一挑眉,他走近几步,缩小了自己与司珹之间的距离。
继而他转头,目光落在侧立其后的宋朝晖身上,话却讲得很轻,语气里漫上一点笑。这种玩味太隐秘,携藏在颊边微风里,只被允许让司珹捕捉到。
季邈问。
“大人今日,是来抓我的么?”
第39章 在负暄春日的晚风里,二人长久相望。
司珹接了这句话, 他小幅度仰首,在这样近的、侧身而立的距离下,那话语轻得像榻间呢喃, 蹭着季邈的耳道滑进去。
“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季邈心下重重一跳,朝他看过去。
可偏偏司珹说完这话就退后半步,他在宋朝晖与院外锦衣卫的注目下, 客客气气地拜了礼。那眸子里敛着的水波归于平静, 虚与委蛇的做派收起来, 人就显得冷淡又疏离。
好啊。
季邈犬齿碾了碾舌尖, 勉强压下了躁意。
“世子爷误会了。”宋朝晖当即开口,将采青阁的案子囫囵讲了,说, “如今嫌犯仍然下落不明,衍都城内已然不安宁。下官领命办事, 率先忧虑王府安危。今日离去后,也还得去别的大人府上。”
司珹随这话而动, 自怀中摸出查院文书来,倾身间递到季邈面前。
季邈却没伸手。
司珹顿了一顿, 保持着躬身姿势打开那封折, 恭敬柔顺地说:“还请世子过目。”
季邈这才垂目,就着司珹的手看完了。随后他抬眼, 四下环顾了一圈, 露出个笑。
“既如此, ”季邈佻达道, “那便有劳诸位了。”
***
肃远王府的京中宅院鲜少使用,也不如西北阳寂的大, 但胜在雅致清幽、楼阁玲珑。下午时候雨停放晴,轻泠泠的天光这么一洒,满院春景惹人怜,绿叶繁花,均漂亮得不像话。
三月过了中旬,海棠花落了大半,衍都四下常见颓景,肃远王府院中却植了些野山桃树,桃枝遒劲,眼下正当花期,雾粉色遮蔽了海棠垂朵,似朦胧的云雾。
司珹与一众锦衣卫随宋朝晖进院,由季邈领着深入院中,绕过前殿正堂与中殿宗庙,临到逛完两处后勤别院步入御苑时,已被柔软的山桃刺伤了眼。
西北肃远王府没有这样的桃树或许曾经有过,但早被连根拔起了。自司珹记事后,有关温秋澜的记忆少得可怜,连她留下的痕迹都难寻觅,直至前世舅舅温秉文站在树下,摸着繁盛的桃花枝,告诉他。
“阿邈,这是你母亲种的花。”
“你知不知道?整个衍都王府处处是她的影子,御苑里都是她会喜欢的亭榭,那栋小阁楼”
前世的司珹闻言侧目,精巧别致的一小栋楼,沉默伫立在衍都风雨里,那檐下的铃铎已经爬满绿铜锈。
今生的司珹随之仰首,他又看见了这栋小楼,檐下斜斜穿透了天光,风过时铁马轻轻晃,铃声脆响。
“也是澜妹特意为你而造的。阿邈,进去看看吧。”
司珹喉间滚动,收回了目光。
行在最前方的季邈也在此刻站定,他回首,大刀阔斧地扫视一圈,说:“府内格局便是如此,宋大人,请自便。”
“今日多有叨扰。”宋朝晖连忙道,“为了世子与二公子的安慰着想,院内可容藏匿的地方均得看看,不可留有死角。”
他转身,挨个吩咐了遍,那领命的锦衣卫俱去办事。临到最后,宋朝晖才将世子别院留给季邈,自己则携人往季瑜别院去了。
庭中脚步纷然乱踏,戚川也随宋朝晖而去,惟有季邈司珹仍在原处,后者默了片刻,抬脚便要先往小阁楼去。
他登上石阶推门时旁边伸了只手,原是季邈跟上来了。
“不是要查我的别院么?”季邈问,“你往这处跑做什么?瞧着够熟悉啊。”
二人并身进屋,又阖上了门。司珹静静环视一圈浸在余晖中的屋内摆设,才轻飘飘地收回眼,走动间说:“你那别院有什么好查的,我前两日已经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