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司珹哑然失笑,那兔子死得透,皮毛间爪伤深可见骨。大雪里要寻这样野味不容易,司珹伸出手,要往回推,可指尖刚点着兔毛,半开的窗就被人猛地翘起。

一人一鸟齐刷刷回头,看见了外头季邈的脸。

“......对不住。”季邈硬邦邦地开口,“忘了你如今宿在这屋乌鸾,出来。”

乌鸾缩了缩脖子,转身把兔子重新团巴到自己爪下,没理他。

“你近来胆子愈大了!”季邈伸手进来,并翅将鸟捉了出去,那兔子半空而落,正好掉在司珹跟前,摊做一团。

临到乌鸾重新踏上肩,季邈才又看向司珹,道:“乌鸾素来凶,碰见生人时总爱抓,伤着你没?”

司珹把兔子指给他看,说:“世子的鸟,倒也没那么难相与。”

“这还是真是奇了怪。”季邈顺着他手瞧过去,忽然问,“你从前熬过鹰么?”

司珹哧然一笑:“要是真熬成了,如今我还会是孤身一人?将军,熬鹰驯马,那都是战场间的事,我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上不了战场,还是算了吧。”

“不是不想,是不能吧。”季邈挑挑眉,“你想法这样多,若能亲自做,还会说与我听?”

司珹不说话了,他既不否认,也不辩解,只换了个姿势,以肘抵桌,撑住脸,懒洋洋地看季邈,神态自如,丝毫不见愧色或躲闪。

他这样不讲道理,却又这样坦荡。

可偏生吸引季邈就是矛盾重重下的自如,少年人立在长廊里,再度被司珹勾起了探究欲,他问:“夜深雪大,外头地冻天寒,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随意。”司珹说,“最好挑着有人经过的时候进屋,把咱俩的关系彻底落实了,我在府里才能待得安生。”

季邈冷哼一声,转身推门而入。

他绕屏风,进了书房,乌鸾重新见着兔子,连忙扑翅捉去了檐下,屋内便只剩两个人。马蹄足案几下烘着炭盆,季邈坐下的同时,司珹勾手,阖上了窗。

房间内寂然一瞬,司珹问:“将军今夜想聊什么?”

“我好奇啊,”季邈食指搭在桌上,轻轻叩着,“阳寂县衙往来账册上,你的名字均有所记录。可你这些年随顺远镖局南北奔走,却又精通嵯垣语,通晓西北形势,甚至对官场之道也有所涉猎。司珹,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司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没有心虚,反倒像是引导季邈继续探究下去。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季邈的话:“是啊,我这样的人,该怎么养出来呢?”

他前倾一点:“我无父无母,居无定所,自然也少了许多世俗拘束若我没记错,将军的生母也是早逝吧?”

“是,”季邈神色落寞一瞬,“家母生我时难产,自我出生后第三日便撒手人寰。父亲痛失发妻,因此不喜我。”

“将军是这样以为的?”司珹说,“可是三年后,继夫人便进门了吧?”

“依《景律典》,丧妻守制期仅有一年。自母亲去世后,外祖心痛不已,也携宿州温氏一族同我们断了往来。父亲更将心思均放在边防上,那几年西北边军迅速扩建,终于被编整冠以‘肃远’之称,渐渐名震大景。”

季邈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是可惜,母亲生前为外祖独女,外祖对其最是怜惜,丧女之痛难捱。这些年间,他一直未曾书信......”

“是外祖不曾书信,还是将军未曾收到?”司珹出声打断,冷然道,“将军这些年里,又是否致信过宿州温氏呢?”

第15章 “你我不妨守株待兔。”

季邈一怔:“我......”

他的确是没有的。

温秋澜去世时,他尚在襁褓中。后来稍稍懂了事,李程双便进门,此后逢年过节,往来通信的都是瑾州李氏,说不艳羡季瑜是假的,可他问过父亲,也问过府内管事、驿站官员,多次得到的结果均是没有。

孩子的期待禁不住太多次落空,季邈渐渐不再提了。

这事隐刺似的,扎在皮肉深处,已经许多年。如今骤然被司珹一剜,便不得不掰开细究了。

“将军不妨试试看,”司珹瞧着他,体贴道,“这些年里没有往来宿州,便也没有训练专程信鸽吧?第一趟脚程便只能靠人跑,阳寂距离宿州足有千里,雪天脚程再快,往返也得一月有余。”

季邈当即起身,掀帘出了门。

***

第二日晨起,潼山来的最后一批种粮总算送抵阳寂城,百姓欢欣,夹道相迎。

昨日午后,季瑜从兄长处领了罚,待在房内抄书不出。今天协理卫所种粮分配的人,自然便成了季邈。他向来干净利落,往返三大卫所奔波一天,事情就已办妥。

临到他从城外回来肃远王府,残月已攀上枝稍。

别院清幽,司珹倚在凉亭一角喂乌鸾,好叫院中杂役都能瞧见他的无所事事。临到请安声齐刷刷响起,他抬头,季邈已经挥手屏退了下人,走到了几步外。

“将军,”司珹没起身,仰着头问,“信可寄出去了?”

“我已写好,托李十一快马加鞭,带去宿州连明城温氏祖宅。”季邈摩挲着扳指,稍有点不自在,“李十一那人,你前夜见过的。他虽话多贪财,可做事总归还算妥帖。”

司珹微微一笑,并不深究跟踪之事,只问:“将军今日协理分粮,进展如何?”

“我与那阳寂县衙主簿一同去到三大卫所,一一核对账目,实际应分到手的种粮的确少了。其中亏空的部分,却没能与沈万良宅院中私藏部分彻底对上数。”季邈冷声说,“其中四万斤堆在他宅院地窖中,还有八万多斤种粮不翼而飞。”

司珹蹙眉:“这么多?”

种粮不同于普通粮食,其质量上乘、更适生产播种。八万斤种粮若单单供给食用,足够两千人吃上整整三月。若是种到地里,按阳寂中田产量,明年岁末时,约莫能产出四五十万斤粮食。

沈万良哪里来的胆子贪这样多何况他贪了这样多,又哪里来的底气不被发现?

“是太多了。”季邈应声,“此外,根据你前夜从那嵯垣人嘴里问出的消息,他们同沈万良交易的正是那四万斤粮。如今余下的粮去了哪里、又要作什么用,均不清楚。”

“王爷没从那沈万良嘴里问出话么,”司珹问,“这不翼而飞的八万两,你同他说了没?”

“讲过了,但......”季邈迟疑片刻,方才沉声道,“沈万良死了。”

“死了?”司珹愕然起身,“怎么就死了?”

“刚回府时我去牢里看了,当时仵作正验尸。”季邈说,“我同父亲一起侯在旁边,父亲脸色也难看得紧。那仵作验其口鼻,又翻眼剖胸,说沈万良素有心疾哮喘,在牢内整日惊惶,不堪重负病发身亡,这才死得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