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洲,你说得对,她的确可能这样做。”司珹顿了顿,“如果季瑜是被迫,那么他近来所为便不是在试药,而是在反叛。”
司珹在这瞬间恍然,顺这种猜测想通了许多事,隐隐明白了此生李含山动线与态度的改变可他来衍都见季瑜之事,李程双究竟知情与否?
如若李程双不知道,那么李含山与季瑜之间这层所谓的祖孙情谊,到底有几分可靠?
司珹骤然扬声:“卫蛰!”
卫蛰推门绕屏而入,恭敬道:“主子。”
“近来小郡王别院中饮食相关,是你派人在盯梢。”司珹说,“你将探查种种,细致说来。”
卫蛰记性极佳,闻言当即报了长长一串,瓜果茶水,菜品饮食俱齐全。他讲完后季邈问:“别的东西也会往我院中送,可那清暑汤是什么?”
“回世子,属下听别院中下人闲谈,说那乃是小郡王特意从城西药铺寻来的方子,最适清热解暑。今日午后他同李含山相谈,二人方才饮过。”
季邈司珹对视一眼。
一炷香后,半碗残汤摆在跟前,同另一碗方才熬好的药并在同处。夜半密奔而来的府医嗅嗅这个,又闻闻那个。
“回世子的话,这其中确有成分相同。”府医犹豫道,“可其用量如何、效果又如何,仅凭嗅闻,老朽实在难以决断啊。”
“无妨,”季邈瞥一眼屏风后的司珹,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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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含山睁眼时候,天方才蒙蒙亮。他披衣起身时,总觉有些胸闷气短,干脆就推门出屋,在晨雾里沿廊而行,往花苑散心去。
这会儿方才寅正三刻,距平素晨醒敲更的卯正二刻还有大半个时辰,肃远王府中仅有零星下人在活动。李含山踩过湿漉漉石子路时,瞧见个粗布衣裳的半个姑娘蹲在花丛里一阵摸索,最终揪出只狸花猫来,又拍了拍它脑袋。
“小咪,让你待在柴房里,你乱跑什么?”
李含山放缓了脚步,在朦胧雾气间,半藏于假山后远远瞧着人,认出姑娘乃是庖厨杂役。私豢活宠乃是大过,易为主人家招来疫病。或许她到底太年轻,十二三岁的年纪,有些心痒难耐。
李含山眯了眯眼,见小厨娘抱着猫蹲身在径旁。
猫挣扎着要往下跳,小厨娘摁住它,安抚道:“天热,你也热么?我见你好些地方毛发稀疏,都起红疹子了,你近来还常吐舌头。我知道那柴房里头有些闷,可你腿伤还没好呀?跑出去,稍不留神,就会被清扫府苑的那些个野蛮人打死,我不要你死。”
她将一碗东西推到猫跟前,嘟囔道:“这可是贵人才饮的好东西,说是清热解暑,好像叫什么清暑汤?小咪,便宜你了。”
猫猫探出舌尖,将要舔到时,晨雾里倏忽有人抬脚踹翻了碗,又揪着厨娘后颈拖起来,说:“小贱蹄子,私下养猫,你活腻了是不是?”
“走!跟我管事处领罚去!”
二人一猫骂骂咧咧走远了,半碗清暑汤淌到地上,被花丛间窜出的鼠啜了好几口。李含山颇觉无趣,天将亮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
李含山不可置信地顿住脚,转头中看见灰鼠四脚打绊,斜栽到地上,良久方才蜷着尾巴,艰难逃走了。
李含山心下恶寒,胃中忽然蠕动翻搅,拧到一处,忍不住撑着假山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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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攀过屋脊,在檐间打出灼眼的芒。
季瑜照例邀李含山共食,二人吃罢早饭后,下人们撤盘拉了帘,又端来瓜果与饮品。季瑜瞧着李含山,问:“今晨用膳时,祖父胃口便不佳,如今脸色也不大好,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因着天热,食不下咽?”
“不若饮些清暑汤,开胃益脾吧。”
李含山勉强笑一下,捧着边沿,说:“阿瑜,你也喝。”
季瑜沉默片刻,勾来瓷碗,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李含山身子骤然一松,他虚虚托着那碗,勉强说服自己抿了一小口,就听季瑜道。
“外祖可是有些饮不惯?”季瑜看着他,温声细语地说,“这解暑汤的方子,的确同别处有些不同。”
李含山险些将汤洒了自己满身,他尚在愕然里,季瑜却面色平静,继续说下去。
“这汤里融了另外几味药,乃是母亲悉心为我所寻。”季瑜垂眸,瞥了眼桌上牡丹花盆,“阿瑜自小体弱多病,母亲四处寻医问药,求遍西北圣手,方才得到这方子。说是有强身健魄之效,亦可稳心脉、固本源。”
“我见祖父两鬓含霜,又因连日奔波而疲倦,才擅自增改药方,惟愿祖父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李含山喉结滚动,艰涩地问:“从小,你母亲便让你喝这方子?”
季瑜思忖片刻,乖顺地点了点头。
“莫约七岁起,母亲便寻来此药方,很是有效。我从前所染惊风、疳积等都是重疾,饮罢此方后,就只剩下些冷热风寒之类的小病了。”季瑜纯然地问,“外祖不喜欢这味道吗?那便不喝了。”
李含山如释重负般放下碗,此后季瑜又同他说了好些话,他却一个字也不记得,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屋。
他被人半搀着,回到自己卧房后,摸到架上书卷中夹着的小笺,用烛焰燎干净了。
不久后下人叩门进屋,恭敬道:“老爷,信鸽已从瑾州赶来,您可将寄予小姐的信,交给小人去封存了。”
他话毕,便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等了好一阵儿。见李含山不答话,方又补充道:“此事瞒着小郡王,定不会叫其觉察,老爷请放心。”
可他依旧没有等到李含山的回答,李含山端正太师椅,始终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
六月刚结束,衍都一连落了三场雨。
京中迅速降了温,季朗婚事定在七月初九。初六那日下午雨停,司珹披了件薄衫,看着季邈给自己剥石榴。
石榴籽红皮薄,是院内刚摘下的新果,清凌凌落满琉璃盏。司珹捻起几颗咬破,在汁水迸溅中问季邈:“近来你与季瑜李含山吃过一次饭,可有觉出他祖孙二人之间嫌隙?”
季邈手间动作一顿,说:“瞧着更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