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啃窝头的少年士兵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冷不丁答句:“这谁知道,或许不来了也不一定。”
穆瑶断然反驳:“不,一定会来。”
城外的山是邙山,兰陵王就是凭着邙山之战彻底青史留名,也是因为邙山之战,给自己埋下功高震主的祸根,导致最后被鸩酒毒死。
有他高肃在,洛阳不会丢。
她要等他。
又是一记火石投来,半面墙坍塌,尘土昏天暗地,士兵们丢掉手里窝头取箭拉弓,眨眼间便又是几个人倒下。
穆瑶的脸都被火光烤黑了,想赶紧逃命的,却又听到脚边传来的痛苦喊叫。
她大着胆子,在电光火石间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对方做了简单的包扎,又把一个窝头塞到人手里,想跑呢,下面云梯再度搭上,北周军趁不备如游蛇攀了上来,一只手眼见要抓住墙沿。
那一瞬间穆瑶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疯,冲过去便按住开关用袖中电棍电了那只手。
惨叫都没来得及发,人就已经掉下去了。
其他人都在专心攻敌,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小动静,让穆瑶大大松了口气。
她抬头最后望了眼外面的局势,准备这下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离开这。
可就这一眼收回的余光里,穆瑶却看到漫野红羽自东南方飞奔而来,快马赶到金墉城下,直击北周黑雾一般的包围圈。
援军到了!
相逢
穆瑶一下子便认出最前面领军的人是谁, 她的腿脚一阵发软,眼眶越来越热,分明经历了这么多都不曾想过哭, 现在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哽咽着对周围早已呆滞的众多将士道:“援军到了!兰陵王来了!洛阳城有救了!”
众人闻她一喊,恍然抽神, 哆嗦着张弓拉弦一同剿杀周军。
战火中,厮杀声与呐喊声风声齐齐灌入穆瑶的耳朵, 她蜷缩在断墙之下,时不时便探出头去看底下的战势。
因为离得高,她能轻易看到底下死了多少人地上有多少血。
处于少数的红缨与数量众多的黑缨混在一起又散开, 徒留下一片茫茫血雾。
这是何等可怖的场面, 尸首成山,血流成河, 她一个生长在安全国度的现代人,若非穿越到这里,她一辈子都不会见识到这种画面。
可穆瑶来不及头皮发麻了,她的目光死死盯那道冲锋杀敌的矫健身影, 在心中一遍遍为他祈祷“不要受伤不要受伤”。
战鼓声在穆瑶身后响起, 震耳发聩,盖下了余下所有声音, 之壮阔, 宛若东海浪涛铺天盖地, 一轮金乌破海而出, 俯瞰万物众生。
穆瑶也算是学了小半辈子的乐器, 但从未被如此震撼过,鼓声敦肃沉厚, 节拍极快,待初时带给她的震撼过去,便是令人寒毛直竖的杀伐之气,鼓点越快,底下的将士便越发勇猛,二者相配合,如骤雨遇狂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是来自千年以前,战场上的声音。
敲鼓的士兵本就负伤,强撑一炷香后终于呕血倒地,城下的战情也随之受到影响。
上前接替的人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没个全须全尾的。
穆瑶看不下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起身冲上去道:“我来吧!”
几人一愣,不约而同瞥她一眼,极为犹豫道:“你?你行吗?这鼓槌可不是一般人能拎起来的。”
穆瑶一拍胸脯:“我当然可以!你们想想你们素日里吃的窝头,那可全是靠我一个人拎来的!我的力气并不小!”
毕竟抱了那么多年的琵琶呢。
对方还是连连摇头:“你少来了,战鼓敲不好是要出大事的,你一个毛头小子,不要在这添乱,赶紧滚下去。”
穆瑶:“我会敲!我刚刚听你敲那几声我就已经会了!”
然而并没有人把她说的话放在眼里。
穆瑶一急,也顾不得别的了,上前夺过两只鼓槌便往鼓上抡,其余人本想赶紧阻止她,没想到两声动静下去,还真是那个味儿。
鼓槌刚握到手时稍沉,一扬起来,便仿佛轻如鸿毛。
当第一记鼓声传出,鼓面的震颤通过鼓槌传到穆瑶掌心,震得她手掌身骸俱是发麻,她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好像融成了底下将士们中的一员,手中的鼓槌就是她的刀,她每挥一下,便是在同他们并肩作战。
更是在和高肃并肩作战。
而在底下激烈的战局里,高肃莫名被鼓声吸引了注意,大□□穿敌人的同时一抬首,注意到站立在战鼓旁的那道模糊的影子,虽仅是个侧影,却足以在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城楼上的将士喜忧半参,既庆幸援军终于来到,也担心这会是北周军的圈套,毕竟洛阳城久攻不下,假扮援军打赢胜仗,他们可就不得不开城门了。
就在这时,领兵的那员大将一把扯下项上铁盔,仰面朝楼上张望。
众将目睹到铁盔之下那张俊美到雌雄莫辨的容颜,瞬时流泪高呼:“兰陵王!当真是兰陵王!朝廷的人来救我们了!王爷!王爷千岁!”
穆瑶听着身后的动静,可以想象得到此时是何等场面,可她的战鼓不能停下。
她一咬牙,继续抡动鼓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百年那般漫长,鼓声之外,她只听有道动静嘶哑高呼:“洛阳城大捷开城门!迎兰陵王!”
穆瑶终于慢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扔下鼓槌瘫地大口呼气。
后怕、庆幸、以及强烈的自豪感,各种过于极致的情绪掺杂一起填满了她的脑袋,使得她除了想大哭一场再没有别的冲动。
可等她真的要大哭了,她又想起来高肃还在下面,她从高敬柔那里得来的消息还没有告诉他,便抹了把眼睛强撑着起身,踉踉跄跄便往楼梯奔。
下面,高肃眼里并没有大获全胜的狂喜骄傲,有的只是惊慌,他连马都没有上,拖着一身血便往城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