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瑶撕开眼皮，伸手摸着他的脸，确定自己从梦中醒来了，张嘴便问：“现在是什么年？”

高肃轻拍着她的后背，回答：“河清三年正月，我们昨晚刚过完上元节，你不记得了吗？”

穆瑶回忆着当初看到的年份，在心中努力算着“河清三年是公元564年，历史上的兰陵王被鸩死，是公元573的武平四年，距离他离开人世，还剩下……九年。”

可他今年才只有二十三岁。

有一大滴泪从穆瑶的眼眶中出来，砸在高肃的手背上，冰凉异常。

高肃手颤了一下，心中空落落一片，抱紧穆瑶，同样红着眼眶道：“别离开我，我为什么总是感觉你离我离得那样远，好像无论我做什么，我都留不住你。瑶瑶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把你留下？”

穆瑶噙着满眼的泪，嘴上却痴痴笑了，喃喃道：“不是你留我，是我在留你……”

她又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他折损在大好年华。

三日后，高肃经传唤再度入宫，穆瑶自醒来便昏昏沉沉，一上午都在发呆。

底下人来通传，说河南王求见。

穆瑶听到这个名号，下意识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是高孝瑜，本来想说不见的，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成了：“让他稍等。”

穆瑶把自己身上胡乱穿的衣服换了，未经梳理的头发梳了梳，其余一切未改，顶着张没有气血的脸便去了前厅。

前厅之中，男子背影稳重老成，身上华服皆用暗色，头顶小冠样式简洁。一转身，容颜依旧年轻，但眼神已不如当年。

他唇上蓄的须和眼尾淡淡的纹路，皆在提醒着穆瑶往日已覆，事隔经年。

穆瑶双目发直，静静盯着男子看了半晌，终是缓缓开口说：“高孝……瑜？”

高孝瑜别脸轻嗤，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回过脸来再看着她，目光中轻佻不再，只剩温和，启唇轻声说：“那么多人里，只有你没有变老。”

穆瑶心中倏然涌起股莫大的苍凉，使得她哑口无言，就那么站在原地呆立半晌，良久后道：“你也没有变老，你只是，长大了。”

高孝瑜笑了下，目光忽然放到很远，望着门外苍茫的天际，道：“二叔死了，阿殷死了，六叔也死了，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我们了，只有你还是当年的你，我看着你，好像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穆瑶鼻子一酸，轻嗤一声，强颜欢笑道：“你特地趁高肃不在来找我，不会就是来同我叙旧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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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

晌午, 高肃回到王府，一路步伐着急。找到穆瑶张嘴便道：“高孝瑜来找你了？他有没有纠缠你？有没有对你有什么放肆的举动？”

穆瑶本在调试琵琶的弦，闻言先将琵琶放下, 起身走向他道：“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来找我, 是想让我劝你。”

高肃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挑起眉梢, 上前很自然得揽了一把穆瑶的腰：“让你劝我，劝我什么？”

穆瑶不动声色绕开他的手，静静道：“他说现在朝中宗室子弟处境凶险, 陛下专宠淮阳王和士开, 对他说的话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和士开又排除异己, 几次进献谗言陷害诸王，已到了不得不重视的地步。他想你们几个兄弟联手，共同将和士开铲除。”

高肃听完，冷嗤一声：“我当是什么, 又是这起子, 也罢，下次他再登门你只管不见, 话我已经同他说得够明白了, 他没必要再同我坚持下去。”

穆瑶的眼神有些狐疑, 看着高肃道：“你不愿意与他联手吗？”

高肃：“我向来不管朝野之事, 亦不愿掺和到他们的明争暗斗之中, 有仗我就出去打，没有我就在家中歇着, 如此而已。”

但注意到穆瑶神情有些异样，高肃略带些迟疑道：“瑶瑶，你想我与他站在一条线上？”

穆瑶摇头：“我不想你与任何人在一条线上。”

她只想他平安。

高肃心中似有所动，将她再度扯到怀中抱着，久久不愿放开。

穆瑶推他也推不开，小声嘟囔他：“又这样。”

高肃顿时来了精神，抱得又紧了紧，扬着声音说：“这样怎么了？我不光想这样，我还想这样那样呢。”

穆瑶直接反问回去：“哪样？你跟我说说是哪样？”

高肃也不害臊，手照旧在她腰上流连，薄唇贴着她耳垂，低声道：“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眼下又没仗打，一身力气整日没处使，你觉得那样是哪样？”

穆瑶红了脸，别过头不理他：“龌龊。”

高肃笑了，故意捏住她下巴不让她转头，细细欣赏她面红耳赤的模样，要不是怕她生气，早不知道摁住亲多少口了。

“好了，逗你呢。”高肃将穆瑶的头摁在自己怀中，甚是舒心道，“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没那么急于一时。不过当然了，平日里看着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说一点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是能和你在一起，能和你说说话，抱着你，我就已经全然满足了。”

其实穆瑶何尝不是。

刚开始推他是和他生疏，不想让他触碰。现在推他，是怕自己习惯了他。

人的肌肤是有记忆的，她怕她习惯了和他耳鬓厮磨，再回到现代，便会度日如年般难过。

感觉到怀中人渐渐放松，高肃嗅着穆瑶脖颈间的香气，呼吸渐渐加重，手掌不由穿过她的发丝握住她后颈，想要她抬脸面对自己。

穆瑶不是傻子，懂他这动作意味着什么，心中一乱将人推开，语气闪躲道：“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会，你出去吧。”

高肃眼里闪过丝受伤的神色，但没有说什么，反而翘着嘴角笑着说：“好，我等你。”

……

之后的日子里，穆瑶再没见过高孝瑜，也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直到太子高纬大婚当日，高肃入宫彻夜未归，次日天亮时分归家，回来抱住穆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大哥……死了。”

穆瑶全身血液顷刻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