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勺滚烫的牛肉汤就顺着弥勒佛的嘴巴流进连自己的喉咙里,牛肉汤的滋味熬得很浓,正好安抚了辘辘饥肠,他也不由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被人关在这樽佛像里,只能靠每天一勺子牛肉汤活命了,他也听出那个说话的正是牛肉汤的声音。

牛肉汤已经喂完了最后一勺子牛肉汤,脚步声消失在远处。陆小凤终于忍无可忍的挣扎起来,但是却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他懊恼的咳嗽了一声,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隔着木料轻轻的问他,“你是不是陆小凤?”

紧接着弥勒佛就被人撬了开来,陆小凤首先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石头的密室里,密室里还放着许许多多的木头佛像,自然里面也都是关着一个人,地上还散着很多木鱼,有的已经碎裂开来,露出木鱼里面奢华名贵的珠宝首饰。他又抬起头来看自己面前的人,小老头也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手里端着两只玻璃杯子,里面都盛满了美酒。

小老头面前还放着一张小桌,桌子上放着一只平底的方樽,里面装着一种暗黑的酱。陆小凤好奇的看着桌子,小老头就好脾气的给他解释,“这是蝶鲨的卵,在昆仑以北,有很多人都称之为‘卡维亚’,意思就是用鱼子做成的酱,用来佐酒,风味绝佳。蝶鲨就是颦,盛产于千万年前,近来却已绝迹,毛诗义疏中曾说起:‘大者王鲔,小者末鲔,今宜都郡自京门以上江中通出颦之鱼。’本草纲目和吕氏春秋上也有关此鱼的记载。这还是我自己上次到扶桑去时带回来的,剩下的已不多,看来我不久又必有扶桑之行了。”

陆小凤并没有去尝这鱼籽,却先问小老头,“你常常去扶桑么?”

小老头笑着点点头,“现在扶桑国中是丰臣秀吉当政,此人一代枭雄,野心极大,对我国和朝鲜都久有染指之意。”又指了指地上的珠宝,“这批珠宝,本是朝中一位要人特地去送给他的,却被我半途接收了过来。这批珠宝若是运到扶桑,我国中土必将有一场大乱,我虽然久居海外,可是心存故国,做这件事,倒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

陆小凤的心里暗惊,勾结外国,颠覆社稷是诛九族的重罪,在小老头说来却风轻云淡,“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要勾结丰臣秀吉的朝中要员是谁?”

小老头浅浅的啜了口酒,又尝了点蝶鲨的卵子,才缓缓笑起来,“在我们这行业中,有四个字是绝不可忘记!那便是守口如瓶。”

陆小凤没有继续问,他已经知道了小老头的职业,只有职业杀手才需要绝对的守口如瓶。他又换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要救我?”

小老头笑的越发和蔼了,他的声音也变得很和蔼,“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很看好你的资质,也准备教你几样保命的功夫,不过你若是要加入我们,就一定要递一份投名状。”

陆小凤的背上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宫什要他帮忙,小老头也要他帮忙,可他们却从不考虑自己是不是能帮得上忙。他深吸口气,问,“你要我帮什么忙?”

“我要你去杀了宫什。”

陆小凤愣愣的站在原地,小老头已经出去了很久,老实和尚突然又从一道石门后面钻出来。这一次,老实和尚的肩上扛着一个木箱子,陆小凤狠狠的瞪着他,正想要骂他两句出卖朋友,老实和尚突然打开了箱子,箱子里躺着一个女人。

陆小凤的眉毛抖了抖,他看到箱子里的沙曼正对着他笑起来,不由的抬头去看老实和尚,老实和尚也在笑,他忍不住问,“和尚,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老实和尚没有回答,只是直愣愣的看着陆小凤,半晌才叹口气,“死贫僧不如死道友,南无阿弥陀佛。”

陆小凤藏在箱子里和沙曼一起被老实和尚抗上了一艘大船,他抱着沙曼温暖的身子,心里突然觉得有几分惶惶不安,他说不清原因,却只觉得事情未免太过顺利。老实和尚的答案很含糊,他已经猜到了和尚其实早就是小老头的人,和尚会去杀贺尚书也只是因为中了和萧越一样的毒,迫不得已要跟宫什讨解药。但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见识过宫什的缜密计划,所以此时就不太相信自己竟这般轻松的逃过了一劫。

船舱的门又开了,这一次来的不是老实和尚,牛肉汤的香味缓缓飘散开来,来的自然就是牛肉汤,她的手上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还有一柄雪亮的匕首。牛肉汤的视线在沙曼和陆小凤交握的双手上游移了片刻,突然笑着问沙曼,“陆小凤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比九哥哥厉害?”

陆小凤的脸色红了红,纵然他的脸皮堪比牛皮在这种时候也未免要尴尬。沙曼却丝毫没有尴尬,也没有脸红,只是冷笑着回答牛肉汤,“自然是要比宫九厉害十倍,百倍。只不过我告诉你,你也不曾试过,当然无从比较。你若是用贺尚书这样的男人来比较,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都比不上陆小凤一个人。”

牛肉汤的眼角抽了抽,沙曼确实戳到了她的痛处,她要贺尚书去杀宫什前是给了他一些甜头的,可是贺尚书却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她想不通宫什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杀的了贺尚书,但是却明明白白的看得到九哥哥对于宫什的怜爱,也清清楚楚的看的到自己同太平王妃之间的那道鸿沟。沙曼还在笑,恼人的笑声想把利刃一直刺进牛肉汤的胸膛里,她突然站起来,随手把匕首抛到陆小凤脚下,转身就走了出去,“你不要忘记答应了别人的事情。”

沙曼的眼神温柔多情,荡漾着水波一般的风情,捡起地上的匕首塞进了陆小凤的手里,她的声音也很温柔,低低的贴在陆小凤的耳边,“只要你杀了他,我们就自由了,我愿意跟你着去天涯海角。”

刀柄是冰冷的,沙曼的手指却是火热的,陆小凤哽咽了下,轻轻的叹息,“可是他终究是我的朋友”

“他要你死的时候并不是把你当做朋友,他是九幽地狱里的恶鬼,他从来都没有朋友。”

海风吹过甲板带来咸涩的腥味,海风里还掺着甲板下面水手的烟酒味,汗臭味,陆小凤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像是腥臭的血腥味。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也不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听到宫什低低的啜泣声正从不远的窗户里飘出来,他甚至能够看到一条白皙光洁的小腿在窗口无力的摇晃,这条腿正架在一个白衣男人的肩膀上。

船舱周围已经没有人,无论谁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不会希望周遭有人窥视。房间里又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宫九就推开门走了出来,门并没有关上,宫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陆小凤迟疑了片刻,飞身掠进了房间里。

53、替罪羊

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床单上躺着一个雪白的少年,一条雪白的床单掩住了少年的半个身子,但少年的身子也并不全是雪白的,一对乌黑的镣铐将少年的手腕锁在了床头上,鲜红的血水正顺着手臂蜿蜒下来,染红了半个肩膀。

陆小凤怔怔的看着宫什,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原本以为自己撞破的是一场鱼水欢爱,此时却并怀疑起来,宫什的样子实在太凄惨,更像是一场残忍的酷刑。

宫什的脸色很苍白,眼神却很明亮,这样诡异的眼神嵌在妖娆的面孔上,好似有一只无形的鬼魅要冲破这具皮囊择人而噬。宫什也正在望着陆小凤,或者说,他正在望着陆小凤手上的匕首。锋利的刀刃上闪着森冷的光泽,这让他尚未得到满足的身体不由的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这样冰冷的利刃割开皮肉时带来的疼痛快感。

这种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他的声音也沙哑起来,低低的问陆小凤,“夜已经这样深,你不去同沙曼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陆小凤的眼皮跳了跳,他突然怀疑老实和尚也许并不是小老头的人,否则宫什怎么会早就知道自己就在船上,甚至知道沙曼也一起在船上。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小的苍蝇,一头扎进了一张大大的蜘蛛网里,这种烦闷焦躁的心情使得陆小凤生起气来,故意咬着压根恨恨的威胁宫什,“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有人请我来杀你。”

陆小凤的声音很冷,表情也很冷,宫什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可乐的笑话,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白皙的胸膛就随着笑声低低的起伏着,半晌才缓过气来,“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这般值钱,还要请得动大名鼎鼎的陆小凤来杀我。”

陆小凤已经想要笑了,却还是板着脸不说话,宫什眨了眨眼睛,唇角就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要杀我,自然不需要告诉我。你已经告诉我,就自然不会想要杀我。”一滴血珠子滴落下来正挂在宫什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淡淡的血色就染红了妩媚的眼角,就连声音也变得轻柔妩媚起来,“你带着刀子来见我,现在却并不想杀我,是不是突然也发现我是一个极好看的人,要比沙曼好看上许多,所以现在就舍不得杀我了?”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他现在已经没有胡子,就只能摸摸鼻子,终于回答,“我并不觉得你比沙曼好看许多,不过你却是要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自恋上许多。我来找你也并不是要杀你,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要问一问你。”

宫什眨了眨眼睛,又是一滴血珠滑落下来,染红了他单薄的唇瓣,双唇就微微的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还想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沙曼也在这里,你最想知道的是我明明说过只能放你一人走,现在你们两人都在这里,我为什么还能活的好好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宫什就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你知不知道金九龄为什么要死?”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陆小凤一时没有想明白,金九龄的死自然是为了替人背黑锅,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有很多人,其中一个正是宫什自己。宫什笑了笑,又问,“你是不是还以为劫镖的主谋就是我?”

陆小凤咧了咧嘴,他笑的是这世上终于有一件事是自己知道而宫什不知道的了,宫什不知道他已经见过小老头,也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小老头就是主谋。但是陆小凤又笑不出来了,他的笑僵在脸上,看起来就像是要哭出来。他突然明白了宫什问的第一个问题,金九龄为什么要死。

金九龄是一只大大的替罪羊,只要金九龄死了,绣花大盗窃走的财宝也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烟消云散。金九龄既然可以做替罪羊,陆小凤自然也可以做替罪羊,宫什也可以做替罪羊,无论他们两人之中谁死了,小老头手里的财宝就都会变成无主之物,消声灭迹。

陆小凤的身上都是冷汗,他握着匕首的右手也在轻轻的发抖,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低低的问他,“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个案子的苦主是谁?”陆小凤没有动,宫什轻轻的笑起来,“你回头看一看,他就站在你身后。”

宫九正在站在门外,雪白的衣服上绣着片片的桃花,用鲜红的血绣成的桃花。宫九的表情很冷,眼神也很冷,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屋子还站着陆小凤这样一个大活人,只是冷冷的走进去,从怀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镣铐,细心地给宫什上了一层金疮药,又把镣铐锁了回去。

镣铐上是寒铁做的,上面带着细密的铁齿,锁扣轻响了一声合拢起来,宫什的额头上就渗出一片细密的冷汗。陆小凤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宫九的动作,“你为什么要着锁着他?”

宫九的手里正捏着一块浸湿的帕子细细的擦拭着宫什的额头,闻言顿了顿,突然扭头望向陆小凤,他的声音很冷,调子却并不冷酷,像是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故意硬起心肠要教训不成器的儿子,冷冷的回答,“因为他总是趁我不在,跑出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陆小凤无话可说了,宫什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情,但这些不该做的事情里面似乎也少不了自己的参与。

宫什侧了侧身子,从被子下面伸出一条腿来轻轻的磨蹭着宫九的身子,宫九的眼神缓了缓,依旧低下头去捏着帕子去细细的擦拭起来。陆小凤看呆了,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想象宫九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会做出这样温柔细腻的动作,就像陆小凤无法想象西门吹雪会有一朝一日会同一个人说出甜言蜜语,也很难想象花满楼有一天会同人大动干戈。

“夜已经这样深,你为什么还回去睡觉?”

宫什的声音被陆小凤甩在身后,连同被关在门后的还有那一室的浅笑低吟,犹如猫儿叫春般的啜泣呻吟。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眼角里就突然闪过一块曼青色的帕子,帕子上熏着熟悉的香味,帕子另一角也被捏在一个熟悉的人手里。陆小凤张了张嘴,他想要喊出岳洋的名字,但身子却已经重重的砸在了甲板上。

陆小凤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坟墓里,他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窗户上糊着雪白的纸张,床上铺着雪白的褥子,就连家具上都漆着雪白的油漆。屋子里只有一件东西是黑色的,宫什穿着一套曼青色的袍子坐在床边上看着他,陆小凤下意识的要跳起来,但四肢却已经麻木酥软的连坐都坐不起来。

宫什的脸色也很苍白,精神却很好,只是轻轻的向他解释,“你只是中了比较特殊的麻药,并没有毒,再过三四个时辰你就能够站起来。”斟酌了片刻又补充,“花满楼已经来看过你,鹰眼老六也来看过你,不过那时候你还没与醒过来。”

陆小凤张了张嘴,可惜麻药的效力太强,他竟连舌头也转过不弯来,只能含含糊糊的吐出一个九字来。宫什眨了眨眼睛,问他,“你是不是想要问宫九去了哪里?”陆小凤点了点头,他并不害怕宫什会对自己下毒手,正如宫什所有他们毕竟还是朋友,并且还都是备选的替罪羊。这件事小老头是主谋,宫九是执行者,所以他倒是很担心宫九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宫什站起来从桌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喂给陆小凤喝,他走路的时候屋子里就想起沉重的撞击声,陆小凤看不到地上的铁链,却也联想的到宫什是被锁在这件屋子里,就缩在自己的床边上。宫什给陆小凤喂完了一杯热茶,才有缓缓的回答他,“我并不知道宫九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并不在这里。我们正在狐狸窝里,你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所以宫九一定也已经去过很多地方。”

有人轻轻的在门上叩了两声,推门走了进来。陆小凤同样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但他却听得出这个人的声音。花满楼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忧愁,握着陆小凤的右手问他,“你知不知道有人劫走了十三家镖局一起押送的一大批财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