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什就只好看着西门吹雪喝,等到西门吹雪喝下小半壶酒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在酒馆外面戛然而止,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脚下拖出两行长长的水渍。

陆小凤就好奇的盯着他看,这个人甚至已经不像一个人了。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但是脸上头上都没有半根眉毛或者头发,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也是通红的,上面都是一个个的水泡。他停在桌子前面像是没有看到陆小凤这样一个人,只是嘶哑的向宫什禀告,“大公子的马车不在了,我没有追上,想必是已经带着箱子出海了。”停顿了下又补充,“那个女人也跟在身边。”

宫什正一心一意的盯着西门吹雪看,听他说完这番话,脸上就带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低低的对陆小凤说,“萧侍卫已经来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只是这笑意浅浅的浮在脸色,丝毫没有染上他的眼睛里,陆小凤望进他的眼睛里,背后突然就生出微微的凉意。

陆小凤不信鬼神,但是却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次也不例外。从酒馆去见大金鹏王要走两个时辰,但只走了一半的路他就已经知道这一次大概已经见不到大金鹏王了,因为他已经能看到宅子上飘出的黑烟。等他走到目的地的时候,眼前已经不是一座空寂的大宅院而是十几根焦黄枯黑的木桩子,这场火一定烧了四五个时辰那么久,才能把整个宅子都烧成灰烬。

花满楼揉了揉鼻子,脸色就阴沉下来,“我闻到了火油的气味,有人把大桶的火油浇在屋子里以后才放火烧屋子,所以就算屋子烧完了,地上的火油却因为渗进泥土里,所以还没烧干净。”

陆小凤就阴笑了一声,告诉他,“这一次你猜错了。地上并没有火油,但是却有人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几米深的大坑,里面全都是烧剩下的火油。”

西门吹雪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捡起一颗石子丢进土坑里,石子砸出一片黑色的油花并没有沉下去。坑底的火油只剩下薄薄一层,只是因为颜色幽深所以看起来才要比实际的多一些。

宫什站在花满楼身后,就好奇的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挖出这样大的一个坑来?”

火油,也就是后世的石油。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先进的提炼技术,火油一般都是当做攻城守城时的燃料用,这么多的火油绝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弄到手的。花满楼没有说话,萧越却阴阴的笑了一声,“因为只有这样大的坑才足够把人烧成灰。”

众人都不由的怔了怔,陆小凤终于憋不住最先开口问他,“你是怎么知道,你身上的烧伤又从哪里来?”

萧越瞥了他一眼,没有眉毛的面孔看起来就格外的诡异,他咳嗽了一声,嘶哑的说出一句话来,“因为我当时就被人丢在这个火坑里。”

花满楼听他说完,顿时觉焦糊的空气里都带着人肉的臭味,脸色苍白的问他,“这个世上竟有人如此残忍,想要活活的烧死你。”

萧越却摇了摇头,咳嗽了一阵才嘶哑的说出声音来,“他并不是想要烧死我。他本来只是想要烧掉几具尸体罢了,只是临时起意想要试试看这样的火炕够不够深,能不能烧死一个活人。”花满楼的脸色就越发苍白起来,他总相信这个世界是善美的,却从没有想过会有人因为临时起意就要把活人扔进火炕里,只为了试一试这个火炕够不够深。

陆小凤没有问萧越被烧掉的那几具尸体是谁,因为他已经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杀了大金鹏王和上官丹凤他们,又把毁尸灭迹的那个人就是一直隐藏在事件背后,指使上官丹凤找到他和花满楼的那个人。只是现在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都已经烧成了灰烬,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不是长着六个脚趾头,自然也就没法证明谁是真正的大金鹏王。他突然转过头问萧越,“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又被人扔进火炕里。”

萧越愣住了,宫什却低低的笑了一声,看着陆小凤说到,“是我要他来的。”

陆小凤的眼角猛的一抽,不由的反问他,“是你让他杀了上官丹凤!”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一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上官复。既然找不到那个长着六个脚趾的大金鹏王,也就没有理由说上官复是假冒的大金鹏王。但他自己又紧接着摇头,萧越是上官复的侍卫,他绝不可能派自己的侍卫来杀了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几人,又让萧越自己跳进火炕里去寻死。

宫什轻轻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丝丝的寒意,冷冷的看着陆小凤,“我叫他到这里来非但不是为了杀上官飞燕,而是为了救下她一家人。”

花满楼就低声问他,“你早就知道会有人要烧了这里?”

宫什却摇了摇头,“我事先并不知道那人会烧了这里,但我却知道那人一定会来杀上官丹凤。他原本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绝世的武功高手。他既然已经去过珠光宝气阁就一定知道是上官丹凤杀了阎铁珊,所以他一定会来杀上官丹凤偿命。”

西门吹雪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才冷冷的开口问他,“你说的人就是杀了霍天青那个人?他既然要为阎铁珊报仇为何要杀上官丹凤以外的人?”

宫什叹了口气,脸上就带出淡淡的忧伤来,“我并不知道霍天青是不是他杀的,但想必就算不是他杀的,也是他派人杀害的。他杀了这么多人,是因为我。只因为我是大金鹏王,所以才要杀了这几个假冒的人。他想要告诉我,无论我逃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就逃不掉金鹏王朝复国的重任。”

花满楼静静的听完,脑子里就闪过一丝光亮,突然问他,“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来接你回家的那个白衣男人?”

萧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宫什就瞥了他一眼,眼神闪烁起来,“当日来接我回家的就是他。”

花满楼迟疑了下,陆小凤却忍不住追问,“当日你叫他哥哥。既然他是你哥哥,那么继承皇位的为何不是他,反而是你?”

这时候日头已经爬到了中天,毒辣的太阳晒在宫什身上,立刻在他额头上逼出一层薄汗来。西门吹雪侧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的走到了陆小凤跟前,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递给他。西门吹雪站的位置就在两人中间,他的影子就正好投在宫什身上,遮住了酷热的阳光,也遮住了陆小凤的视线。

手里的帕子轻薄柔软,带着淡淡的花香,宫什捏在手里却并不去擦汗,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西门吹雪,眼中浅浅的带出一丝笑意,整张面孔就显得妩媚开心起来,声音里也透出愉悦的调子,“我总以为陆小凤就算不是个聪明人却也不会太笨,可惜这世上多的是欺名盗世的大侠。我虽然叫他哥哥,却从没有说过他是我的亲生兄弟。他既然是上官瑾的儿子,又要比我大上一点,当然就是我的哥哥。我有个哥哥和我是大金鹏王本就是两回事,你却非要把它们混为一谈。”

陆小凤张了张嘴,硬是又把这口闷气咽了回去,转身向来的路上走去。花满楼伸手拦了一下,问他要去哪里,他却只是看着宫什运气,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必然是知道我要去哪里的。”

宫什正忙着把西门吹雪的帕子揣进自己袖子里,闻言就抬头看了他一眼,贴在西门吹雪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就牵住了他的袖子也往外走去。

陆小凤呆了下,反倒要问他,“你们要去哪里?”

西门吹雪已经伸手揽着宫什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冷冷的回答他,“你既然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又何须别人告诉你?”

22、机关算尽 ...

西门吹雪已经揽着少年疾驰而去,陆小凤只好悻悻的转头问花满楼,“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知道我要去哪里?”

花满楼微微一笑,已经握住了马缰,“我虽然不知道西门吹雪他们要去哪里,但我却知道你要去见的人是霍休。”这本不难猜,独孤一鹤和阎铁珊都已经死了,就连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都烧成了灰烬,上官飞燕至今行踪不明,陆小凤想要查清楚事情的经过就只能去找霍休重新问个明白。

陆小凤就自嘲的笑了一身,转身去问萧越,“你家主子已经被西门吹雪拐跑了,你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见霍休,还是要现在就追上去?”

萧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一声,“我现在哪里都不急着去,只需要找到一家医馆疗伤,再去菜市口雇五个壮年劳力,把坑里没烧化的尸骨捞出来,给他们立一个虚冢。”

萧越头上脸上都是光秃秃的,笑起来的时候就有些诡异,陆小凤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转身跟着花满楼一起离开,感叹还好在青衣楼在赵大麻子家放的那场火没有烧掉他自己的眉毛。

两人的马蹄声渐远,萧越脸上的冷意就渐沉,从怀里摸出一个哨子来。这本是一只白玉哨子,现在却已经被烟熏火燎之后变的乌黑,他把哨子塞进嘴里吹了三声,又慢慢塞回怀里,一阵热风吹过,身后就突然多出了五道人影。

这个五个人都穿着一色的青色短衣,萧越转过身来的时候,五人的脸色就都变了变,为首的男人低低的咳嗽一声,忍着笑问他,“萧楼主,您怎么弄成这幅样子?莫不是那位大人又戏弄您?”

萧越冷冷看他们一眼,终究叹了口气,“这一次倒不是他纯心戏弄我,你们想笑就笑,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作甚?”

萧越的声音并不冷,但是眼神却阴沉的可怕,五人怔了怔,谁也不敢把这句话当真,都只能板着脸把嘴边的笑声死死咽回肚子了。萧越就自嘲的冷笑了一声,问为首的青衣男人,“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召集你们到这里来见面?”

青衣男子的眼神就肃穆起来,微微点头,“这几年来霍老贼越发的严苛,每年楼里的银子至少有八成要抽到他手里去,剩下的两成里还要除去兄弟们的丧葬养老钱前几年还有人肯去劝一劝他,但敢和他提钱的那些人现在都已经死了。按理说我们都是做的卖命的勾当,最忌讳这样的叛主的行径,可是霍老贼已经逼得我们过不下去”

萧越就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所以那位大人这一次才要亲自下楼来,你们的主子本就不是霍休,又何来叛主?霍休这些年来欺骗大人年幼,暗自私吞了不少银钱,等这件事情了结后,大人已经答应把这笔钱均分给各个楼里。”

五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答应,“只要大人能够体恤我们,我们兄弟几人都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且不说萧越和这五人之间的接下来的细细谋划,当陆小凤和花满楼赶到霍休的小楼前面时,西门吹雪和宫什就已经等在那里。宫什一手拿着一支红亮可爱的冰糖葫芦,正坐在马背上吃的起劲,陆小凤这一次已经学乖了,不去问宫什本人,反倒走到西门吹雪边上问他,“我们眼下是要去青衣楼第一楼,又不是要去逛庙会,你为什么要买串糖葫芦给他?”

西门吹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回答,“他要吃。”

陆小凤挑了挑眉毛,又问,“这座楼里有一百零八道机关,他两手都是糖葫芦如何走的进去?”

这一次西门吹雪连看都没有看陆小凤一眼,冷冷的反问他,“若是没有那两串糖葫芦,他能够进去?”这是一句大实话,宫什根本不会武功,不管有没有那两串糖葫芦在他手里,他都是走不进去的。西门吹雪看了宫什一眼,就又补充一句,“所以他就不必进去。”

西门吹雪说出话很少回改口,他打的主意也很少会改变,所以花满楼就被留下来照看宫什,只有他和陆小凤两人走进小楼里。

此时天色微昏,天气虽然还有几分暑热,风里却带着淡淡的水汽。宫什盯着一只停在草茎上的红蜻蜓看了一会,就伸手把一串糖葫芦凑到花满楼嘴边。花满楼推拒不过,只好张嘴咬了一口,清甜的冰糖裹着酸甜的山楂味融化在嘴里,少年低低的笑了一声问他好不好吃。花满楼慢慢的咽下去,正想要说话,胸口突然憋闷起来,身子就贴着宫什的手臂缓缓的倒下去。

一只黑色的飞燕从头顶上冲下来,猛的叼住了草茎上的红蜻蜓,又冲进了树林里。宫什蹲下去认真的看了一会花满楼,贴着他的耳边低低问他,“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现在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都不在这里,我只好一个去找医生来看你。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