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廷山皱起眉:“你是说……有人擅改圣旨?”

“不是伪造。”陶勉摇头,从袖中又抽出一份:“是加了一句。这是阿曳在宫中藏书阁找到的底档,前半

段字句皆合,唯独最后一句‘虽无确证,亦不可轻纵’根本没有。”

他将两张纸并排摊开,语气已沉了几分:“有人在最后,加了一笔。”

屋中一时沉寂。

叶廷山缓缓站起,盯着那张抄件看了半晌,忽而道:“你的意思是,那一日起火前,师妹接到的,是这封被人动过手脚的诏书?”

陶勉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叶廷山喃喃道:“可她一向心高气傲,有话便问,有冤便申,从不轻言退让。就算诏书里有这句话,她也不该轻信于此啊,更不会……”他说到这儿,语气一顿,仿佛不愿把自尽二字说出口。

陶勉没有立刻接话,沉思片刻,忽然偏头望了一眼窗外院中。

阿月正蹲在院子一角,捧着一小筐饲料喂鸡和大雁。

陶勉突然问道:“叶师父,若是此时阿月闯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阿曳有难,您信吗?”

叶廷山微微一愣:“这……”

“她只说阿曳的事情。”陶勉打断他,语气缓了些,“她神色真切,说的话也对,也说得出阿曳平日的口头禅,甚至带了几句只有你我知道的私语,说是阿曳嘱咐她来传信。”

他顿了一下,望着叶廷山:“您还信不信?”

叶廷山眼神骤然一变:“传话之人……”

“便是关键。”陶勉接口,“能以皇命之名,又熟悉阿曳娘亲的性情举止,才能让她信那是皇上亲笔,信那句‘虽无确证,亦不可轻纵’,是陛下所言。”

叶廷山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目光凌厉地盯住那纸页:“敢擅改圣旨,又能拿捏师妹的心思。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外人。”

陶勉缓声应道:“能传口谕,贴身伺候圣上;又熟知李府旧事,最要紧的是,当年,阿曳母亲信他。”

他顿了顿,目光沉了几分:“宫里,这样的人还是有几位的。可真正能把那最后一句话加得天衣无缝,又能让她娘信以为真的。只有那一位。”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仿佛都静了片刻。

陶勉的声音更低:“若我们能将这份加了内容的诏书,连同证人一起交到陛下面前,李府当年的事,应当就能水落石出了。”

叶廷山刚要开口,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赵霆大步冲进屋来,面色惊惶,气都喘不匀:

“大人!不好了,那赵严,不见了!”

第80章

渡魂(六)谁言佞宠如温犬,掌中藏刀……

再过半月便是新年,这几日京城风一吹,更冷了。各地节度、郡守、亲王,皆陆续按例进京贺岁。

宫里因此热闹起来,尚食局日日赶制摆宴,各处都张灯结彩,连马厩里都添了新马。只是外头虽热闹,李长曳所在的这处偏宫却安静得出奇,连往日偶尔来问安的宫女都不见踪影。

这一日清早,李长曳接到陶勉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句,最上面的一句写着:“赵严不见了。”

李长曳心中一紧,果然还是出了事。看来她这几日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

午后天气转暖,她在御花园中散步,假意赏雪,实则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变。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长曳回头望去,只见一人穿过梅花林,踏雪而来。那人一身朱红色的宫装,在这白色的雪景中,倒是显得格外张扬。

李长曳望着那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亿枫公主?”

亿枫显然也没想到在这里碰上李长曳,她脚步微顿,随即笑了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长曳答道:“陛下不是一直将臣‘安置’在宫中。”

亿枫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变了几分,抿了抿唇,又问道:“你还有心情在御花园闲逛?怕是再过几日,就不是安置在宫里那么简单了。”

李长曳听着这话感觉意思不太对,于是皱着眉问道:“公主是指?”

“你还不知道?”亿枫睁大了眼,像是真惊讶了,“前几日前朝连着进了几道折子,说陶勉玩忽职守、废弛政务。你也知道他这人一向小心谨慎,如今竟被扣上这么个罪名,实在叫人想不通。”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四下看了眼,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据说御史台那边还查到,陶勉正在暗中翻查二十年前渡魂堂的旧案。有人顺着往下翻,说你也与此事有关,现在前朝都快吵翻了。”

“你怕是逃不过问话了。”亿枫公主眨了眨眼,有点像是想看热闹的样子,“我记得渡魂堂二十年前就被父皇剿灭了,你跟它有什么关系?”

李长曳没接话,眼神沉了下来。她这几日走在宫中,常觉得宫人们目光异样,如今看来,果然不是错觉。再想起赵严忽然音讯全无这件事,一切似乎都能对得上了。

李长曳正认真琢磨着,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几名禁军匆匆赶来,先是拱手冲亿枫行了礼,又转向李长曳说道:“李大人,陛下有请,请您即刻前往御书房。”

李长曳看了他们一眼,微微颔首,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今日清晨,陶勉偷偷送来的那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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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火炉烧得正旺,但是殿内却并不暖,反倒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

皇帝端坐在御案之后,像是已经等了许久。王公公立在一侧,袖中手指微屈,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下首站着神情慌乱的三皇子、陶勉、王监丞,还有三位着绛色官服的文臣,绣着云纹,看起来是御史台的人。三人皆低头不语,神情戒备,连眼神都不敢乱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