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在凤州,就应该除了她,都是那个陶勉,和见深秃驴坏了事。”他说到这里,似是略有恼意,执起茶盏,却未饮。
边紫君见状喃喃道:“渡魂堂的弟兄们,皆愿为义父赴死。”
说着,她像是忽然狠下心来:“若除不掉她,那不如从赵严下手。”
那人沉思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杀他作甚?既然是李长曳找到的人,那我们当然不能杀,还得好好保护起来。”
边紫君点头称是,随后开口道:“赵严那处,我查过了。他在东郊一间当铺做事,家中还有两幼子。”
听到这里,那人笑了一下:“当铺,倒也巧了。”
说罢,他从案上拈起一页纸,提笔潦草写了几句,装入信封后递出:“你把这交给掌柜,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边紫君接过信件,却迟迟未离去,“义父,若那掌柜不依呢?”
那人闻言,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随后轻描淡写地答道:“他不敢。”话落,他随手将笔斜搁在黄花梨墨盒上,这墨盒是今岁蛮子送来的贡品,雕的是群鹤图腾,整个宫里也只有三个。
“这宫里的脏活累活都是我干的。”那人目光平静,“皇帝最怕的,是失去掌控,只要为了权,他便永远不敢弃我。”
说罢,那人又重新伏案,蘸墨提笔,在一页白纸上画了半个圈:“疑心越深,越不敢动手。”说完顿了顿,像是对自己说的,“他舍不得杀我,就像当年也舍不得杀李元中那般。”
他语声缓慢:“若是没有赵严这么一个证人,陶勉便会急,那李长曳必乱。”他说着,收了笔,将那圆圈合拢成整。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而朝堂上,总要有人趁乱清理旧账。我们只需要在李长曳慌乱之时,打她个措手不及就行。”
屋外风雪吹落檐角,院中梅花已然开了数枝。那人起身,披上外袍,步至窗边,喃喃自语道:
“若是从前,这李长曳说不准还真能赢。”他顿了顿,笑意淡淡,“只可惜,这次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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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曳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
陶勉前几日设法托人递来一封手抄的圣旨副本,说是当年她娘逝世前所接诏书的一份。李长曳想查,但是不敢向任何人言明此事,包括梅妃。
而与此同时,宫中气氛也似越发微妙。
她虽被软禁,仍能在规定范围内行走,侍卫不拦,宫女不拒,近几日却没有一个人再与她说半句话。连平日里送膳的小内侍,这几日都避着她的眼神走。
她想,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传了出来,她却被蒙在鼓里?
今日天色微阴,宫中人动静略少些,她趁着午膳前后的那一段空隙,终于找了个机会,绕道去了藏书阁。
此地虽不是重地,却也不是谁都能出入。李长曳虽说身上官衔尚在,但仍是被软禁之人。藏书阁的侍卫本想拦她,扫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几名禁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侍卫便只是低声道了句“请便”,未再作声。
阁内陈设极静,书卷的气味扑面而来。李长曳深吸一口气,将陶勉送来的抄件看了一眼,在脑中默背了一遍,便直奔最角落那排圣旨底档翻找而去。
宫中凡有诏令,皆存底档,一字一笔,不敢更改。只是这藏书阁里的诏书册子太多,未曾细分,只能按年份查找。
她不敢惊动旁人,只得靠记忆,排出大致时序,又一页一页翻阅。手指被卷边的宣纸擦得微红,却不敢停。
时间一点点流过去。忽地,她眼神一凝,停住手。
找到了。
她抽出那页宣纸,平铺开来,与陶勉送来的抄件一字一句对照。
前半段无误,句式、语调、措辞,皆与宫中底档一模一样。可当她目光落到最末一行时,却愣住了。
那句“李氏门第显赫,势力盘根,虽无确证,亦不可轻纵。”
在宫中这份底档上,并不存在。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再翻回来复核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眼花。
依旧没有。
她伸手扫过纸页下方,能感觉到纸张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有些粗糙,但在那本该写字的空白处,没有任何涂抹过的痕迹。
不是删去,而是从来没写过。
李长曳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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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坊柳树下的李宅,陶勉已经在此住了多日。
他本是住在陶宅的,只是那日叶廷山从宫里回来后,神色不对,常常一个人坐着不说话。陶勉权衡了一下,索性住在这边,一来可以就近照应叶师父,二来也是为了避人耳目。他这段日子频频探访李府旧人,若再频繁出入自己宅子,未免太过扎眼。
这天下午,天阴着,风刮得窗纸阵阵作响。
叶廷山今日精神还可以,近几日难得和陶勉说了几句话。陶勉看了他一眼,心下略宽,想了想,便将怀中那几页纸摊在桌上,低声道:
“这几日寻人访旧,倒也挖出点东西。今日叶师父气色好些,正好与您说说。”
说罢,他取出赵严留下的那份抄件,推给叶廷山:“赵严留下的圣旨抄件。”
叶廷山拿起来细看,纸张已早已发旧,字迹却很清晰。他看完前半部分,说道:“前头写得挺好啊。”
“是。”陶勉点头,“诏书前面是照章行文,讲朝局清洗,当年圣上初登大宝,确实借清理旧章之名,动了不少老人。虽不为外人道,但朝中都知。”
他说着,手指落在结尾处,轻轻一点:“可到了这句‘李氏门第显赫,势力盘根,虽无确证,亦不可轻纵’却话锋一转,既不明说罪名,又不留解释余地。”
叶廷山闻言,没出声,只将那纸摊平,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半晌,才低声道:“确实不对。”
陶勉接着说道:“我只觉得,若是当真认定李家有罪,陛下何不明言处置?反倒留这样一笔含混不清的评语在末尾。”
“倒像是……有人借了诏书的名头,添上了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