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一点音讯也没有,黎式从浴室洗漱完毕走出来,看着外间依旧漆黑一团,莫名有些烦躁。

移开客厅旁边的玻璃移门,她去天台上为花花草草浇水。这个露台已经被布置了一番,虽然只是放了几株盆栽花卉,但比最起先时也好很多了。

乌鸦一夜未归,黎式睡得也不是很踏实,总觉得会发生什麽不好的事情。早上醒得也很早,抬手一抹,额头还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心里一直在打鼓。

临出门上班前,黎式站在玄关换鞋,听到客厅的电话铃响,马上甩了鞋子快步过去接起。

“是我。”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个略有苍老的声音,但仍中气十足,“你,你就是黎式?”

黎式把着听筒的手一顿,这个座机基本只有那男人办公室才会往这里拨号,面对这个陌生的声音,她不知道是应该回话,还是直接挂掉。

对方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赶在她挂机前开口,“我是骆柄润。”

不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花名“骆驼”,也不说自己东星龙头的威势,报的是原名,可见他已经把黎式当作了人物,给了尊重。

只可惜,无论是骆驼还是骆柄润,她都没听说过。黎式以为是找上门来,同那男人谈业务的,便道,“你搵乌鸦?唔好意思,他不在。”

骆驼再一次喊住要挂电话的黎式,“喂喂,我不搵他。我是他大佬,我搵你。”

“搵我?”

就算再不了解社团的事情,好歹这个还是知道的,乌鸦的大佬还能有谁,那只有一个,就是东星龙头。终于弄清楚电话对象之后,黎式只觉得附在耳边的听筒在发烫,“搵...搵我是有什麽事?”

骆驼似乎有点讶异她的反应,“你竟然咩都唔知?”

难道她应该知道点什麽吗。

黎式不明就里,听骆驼把昨日关帝庙爆炸的事情删繁就简得讲了一遍,听到最后“衰仔而家不知是死是活”几个字的时候,竟开始忍不住地手抖。

电话挂下后,她条件反射似的冲出玄关,砰一声关上门。

而几分钟后,门又缓缓从外面打开,黎式走回来,背靠着门蹲下,却看泪水满面。她究竟是为谁在哭。是为他,还是为了自己?

多半是为了自己吧。

因为在冲出房门,却突然止步在楼梯口的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难以自我欺骗,也无法躲避的事情。

黎式还是去了医院。骆驼听到手下说来了人,即刻站到病房外伸头去看。遠遠的,看到一个长卷发、穿职业装的女人往这个方向来。

绝对性得漂亮,但又不风尘,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骆驼见到人的第一眼,心里便十足十的满意了。难怪那个扑街仔会那么痴迷,见了本人倒都了然了这跟从前的那些女人可太有差别了。

骆驼招招手,给黎式指明方向。她也是第一眼见到这个位高权重的老人,来之前还以为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物,没想到却和邻家老爷爷似的,极富有亲和力,意外地很好相处。

骆驼留着黎式说了一会儿话,要不是顾及她着急去看病人,他大有一副要把家世背景、毕业院校,工作情况等等全打听明白的架势。

古惑伦刚好从外面回来,看到黎式现身病房门口,吓得魂都要没有了。再看一眼似街口八婆上身的龙头,突然就什麽都明白了。

乌鸦虽没有下令,这次行动要瞒着家里的女人,但凭他一贯的做事规矩,江湖事不进屋,有些事便知道怎麽做。可骆驼为了见人,来那么一出,真是谁都没想到的。

古惑伦有些无奈,却也什麽都说不了。跟黎式打过招呼后,只能一个劲儿的给龙头使眼色。

骆驼似乎还意犹未尽,没问个爽快,也只能草草收场,“雄仔是我子侄,我也就算你半个长辈了,就叫你阿式先。爆炸啦袭击啦,都是外头男人的事情,你无需多管。雄仔他皮糙肉厚的,绝对炸不死,你放心好了。”思忖了几秒,担忧医院里还会有什麽暗殺事件牵连到她,便又道,“你去睇过他,就快D返屋企,我們的人会照顾。你个女仔在这里不安全。”

黎式没接触过除了乌鸦之外,混黑道的人,脑子还有点懵,只能含糊先应下来。等送走了骆驼,进了病房,她一眼就看到了在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0095 「94」夜话(250珠加更)

纱布裹住了他的整张脸,胸前,手臂也全是绷带。她的心脏跳漏了一拍,潜意识里不肯相信,躺在这里不省人事的,会是那个从来都好似刀枪不入的男人。

古惑伦从外入内,黎式急忙抹去眼泪,转身过来,问,“揾我有咩事?”

古惑伦从没同她说过话,突然面对大佬的女人,还略带着不自然,“骆爷话,不放心你一个人返去,让我送黎小姐返元朗。”

黎式有些意外,她这才刚进门啊,“而家?”

“唔系”,古惑伦道,他是感觉到龙头有多看重黎式了,俨然已经当作自家儿媳妇一样,“黎小姐可以再坐多阵,我同一班兄弟就在外面,要返去,随时喊我們。”

有人等在外面,床上的人又紧闭双眼,黎式便也没久呆。在病房坐了一会儿,就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听医生说出“性命无碍”四个字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被古惑伦送回元朗后,黎式坐在家里,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炒菜忘了加盐,浇花忘了放水。

到晚上随便对付了一口,在客厅里踱步来去几个回合后,还是去衣柜里拿出了几件那男人的衣服装包,挂钥匙出门,招出租到了医院。

夜晚的住院部很安静,长长的走道上,除了推着车穿梭在各个病房之间查房的护士,几乎没有其他人。

黎式推门进去的时候,护士检查完血压和心率,刚要出来。碰到来人,就顺口问。

“陪床吗?”

“系啊。”她点头。

护士帮黎式做好了登记,就推着车离开了。

她把衣服放进柜子,脱了外套,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病床上的人很安静,便以为他还睡着。可黎式岂会知,床上的人是亚佐,而且比任何人都清醒着。

不知道为什麽,看着床上被绷带包裹的男人,她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一幕一幕。无论在荷兰,还是在伦敦,她遇见他,总是势弱的那个。后来在香港,她又有几次和死神擦肩,然后再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张白床上。

难道这算风水轮流转?黎式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你也会有这副死样子。”

亚佐虽然闭着眼,但能明显感知到床边女人的存在。听到她说的话,他也察觉到,黎式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了乌鸦。

“我都唔知,你是否能听得明我讲嘢。但有些话,看你而家这个猫样我才想讲出口”,黎式的语气有些古怪,似解气却又似害怕,“你知有多少次,我就想去攞把刀,然后了结掉你。从前我说有多恨你,你却跟我说那就恨吧,说得好容易。但我可不像你,随随便便就干涉决定别人的命。”

病房寂静,滴滴答答是机械运作的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