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场的人多,所以他们并没有打多久,便被再次拉开了。李名秋鼻青脸肿,白衬衣成了灰衬衣,他大步轩昂,沉着脸去大队院子里洗鼻子下的血,水元后脚跟着他,帮他拍身上的灰。
李名秋对着水龙头洗了脸和鼻血,捂着鼻子,站在那好半天,又洗了好几次,鼻血才止住。水元拿个手帕替他擦头发,李名秋拨开她手,声音低哑道:“别擦了,呆会回家去换洗。”
水元尴尬道:“你怎么跟嫂子说啊。”
李名秋皱了眉,心情无限糟糕,声音也很难受:“先回家吧。”
李名秋不愿意将这事跟张玲说,然而晚上回到家中,张玲就已经听说了,而且知道了他被张德海打是因为他跟人家的老婆来往。张玲对此感觉很复杂,一面她相信李名秋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看到他回到家眼皮红肿颧骨青紫,十分心疼,一面因为无风不起浪,自己的丈夫惹上这种事,她又感觉很丢脸。
她不好责怪什么,只是拿热帕子替他敷脸上的伤。她心里是有点难过的,但到底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也不发脾气,只是低声嗔怪道:“你怎么招惹上这种人啊,这种事情,先前也不跟我说。”
李名秋抱住她肩膀,闭上眼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对不起。”
张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名秋道:“对不起。”
张玲听到他这个语气,心里一咯噔,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认识了,提心吊胆的轻声道:“你怎么了?”
李名秋抱着她,抚摸着她肩膀,一言不发。张玲意识到了什么,推了他一把:“你难道真的跟那个女人来往了?”
李名秋默不作声。他没有和杨芸来往,他跟杨芸没有一点关系,可是他的却是做了对不起张玲的事,他无法否认。他要怎么说呢,说他没有跟杨芸来往,他只是跟水元发生了事情?
他无法辩解,只是沉默,然而张玲看到他这个反应,却以为他真的跟杨芸发生了关系,整个脸都顿时变色了。
其实张玲在林江村,早就听说过李名秋和杨芸的闲话,知道一些闲碎,但是她相信自己的丈夫,觉得他不是那种人,李名秋怎么可能跟杨芸那种女人混,她是完全不信的,以为是那些人乱造谣言。她见过杨芸,也知道杨芸老爱跟李名秋涎脸,拉拉扯扯的,李名秋从来不理的,她认为那是杨芸的一厢情愿,没有一点怀疑,也没问过李名秋。
直到现在,她感觉到一阵不可置信以及荒唐了。她放开李名秋,胸中好像被什么堵塞住,心跳也加快了起来。心跳了太快了,她有点害怕,因为腹中还有胎儿,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手抚摸着大肚子慢慢在床上坐下。李名秋扶着她的手,张玲推开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是爸爸生病,我回县里那一阵?”
李名秋坐在床上,有些失魂落魄:“我没有做那种事,没有乱来。”
张玲道:“那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李名秋再一次答不上来,他茫然了一会儿,心里很多念头,没有头绪,怅然道:“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
张玲听到这句,冷笑了一声:“你是不该告诉我,你该继续这样瞒着我。”
李名秋道:“对不起。”
张玲不想再跟他说话,拉开被子躺上床。她行动艰难,李名秋想扶她,被一把推开了:“你离我远一点。”
张玲一晚上没有跟他说话,第二天态度也仍然是冷冷的,她大着个肚子在家里到处走,李名秋要扶她帮她,她也不接受,态度冷漠的推开他。李名秋心里十分后悔,却又没有办法再解释。
水元见李名秋跟张玲明显的在冷战了,心里有点不安,以为是因为自己,但是这种可能性很低,李名秋怎么可能跟张玲说,所以她也只是不安。
李名秋跟张继德打架那件事过去,水元还以为大家会议论他跟杨芸,没想到这件事很快就被另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盖住了。有一天早晨,他们起床,听到大队到处在说,张继德杀了人了。
他们都到大队去打听消息,才得知昨天半夜,张继德拿了把枪,到了同村的张继成家,开枪打死了张继成。
他杀了张继成之后,又去了杨全生家要杀杨全生,但是因为惊动了人,杨全生醒来了,侥幸逃过了一劫,现在张继德已经跑了,大家都说他是躲进了山里。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挖掘起了张继德跟张继成还有杨全生等人的过节,挖掘的结果是,这是一桩情杀事故,张继德杀的都是传言中和杨芸有暧昧关系的,张继德能为此杀人,想来这些传言不是传言,而都是真的了。张继德杀了张继成曾经放话,说要把村上跟他有仇的全都杀了才肯自首,而现在张继德跑了,大家开始提心吊胆,回忆起自己和这人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过节,同时议论起村上还有谁谁谁和和杨芸乱搞。
大家质问杨芸,杨芸只是在家哭的跟嚎丧似的,完全也是吓的没了魂。
水元听到这个事,吓的浑身都发毛了,想起李名秋跟杨芸的事,还有前不久李名秋跟张继德打过架。张玲也吓的晚上不敢睡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半夜里点着灯,又是哭,又是跟李名秋发脾气,要回家。李名秋一脸的倒霉样,也真是无话可说了,晚上不敢睡觉,把门锁的紧紧的,跟打仗似的,把李建民那杆枪放在桌子上,从早上坐到天亮,听到外面一点动静就要毛骨悚然。白天,村民们暗暗搜寻张继德的藏身处,议论来议论去,听说昨夜张继德去了谁家,吓得后背心发凉。一直熬了三天,县里来了武警,搜寻一整天,找到了张继德藏身的山洞,经过长时间的劝降无效,在一天一夜后将其击毙了。
张继德被打死了,张玲悬了几天的心放下来,开始跟李名秋大发脾气,打开柜子,收拾东西要回家去。李名秋不断的劝阻她,张玲气的给了他一巴掌。
张玲到底还是没回成家,她大着肚子怎么回呢,而且还有张佩林。她跟李名秋吵了一架,肚子感觉到隐隐作痛,有点立不住,李名秋见状,吓的赶紧把她扶上床,张玲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想继续挣扎,然而很快也没力气了。
接连几天,张玲身体在断断续续出血,出的也不多,只有很少的量,弄在内裤上,不太明显。但是她很害怕,过了几天,出血越来越多,她告诉了李名秋,李名秋连忙带她去乡上卫生站。
半个月后,张玲生下了一个死婴。是死婴,而且是个男孩,特别小的一个,李名秋看到的时候心都凉了。
死婴儿被烧成了灰,埋在了山上,毕竟是肉,烧起来还是很费劲的,烧了一个下午才烧干净。李名秋独自烧了婴儿,回到家里,感觉身上充满了一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好像进了一回焚尸炉。他洗了很久的澡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李名秋虽然有点难过,但是难过的程度有限,毕竟那是一个死婴,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动,也没有感情,只是一团死了的肉,都不能算个人。他最担心的是张玲,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张玲躺在床上哭的不停,白天哭,晚上也不睡觉。李名秋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家陪她,每天给她煮饭,端到床上,白天也呆在家,哪里也不去。很快到了新年了,本来是一年最高兴的时候,此时也没有一点高兴的气氛。
以往过年蒸包子,蒸馒头,煮魔芋,点豆腐,今年也做,可是冷冷清清的,没人笑的出来。三十的这一天,李名秋跟水元一起去上坟烧纸,钱完纸回到家煮年夜饭,本来舅舅家让过去吃年夜饭,李名秋因为张玲不方便,也拒绝了,只让水元去她舅舅家吃,他在家中跟张佩林还有张玲一起过节。烧了一桌菜,又开了一瓶酒,跟张佩林喝了半杯。
张玲跟李名秋吵了几次架,孩子死了,她很伤心,然而她感觉李名秋一点也不伤心,既没哭过,也没见他难受,就见他每天煮饭洗衣服,安慰自己,张玲见他还有心情安慰别人,大概真的不是很伤心,像她伤心坏了,只管自己哭,哪有心思安慰别人。她想起之前的事情,情绪烦躁,便跟李名秋发脾气。
李名秋并不跟她争吵,只是一味的退让。张玲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心情烦躁在无理取闹,但是无法控制,隔几天发作一次,一会好一会坏,反正日常。
过年,水元搭个小书包,到处去走亲戚。每年她必去的,除了舅舅家,便是她弟弟那里,她有个亲弟弟,生下来不久送了人,离的挺远的,一般很少往来,不过过年的时候总要走动一下。那个男孩子叫合生,已经有十岁了,长的非常像李建民,圆头圆脑的挺黑,眉眼跟水元也有几分相像,一副聪明相。
这孩子很调皮,被他父母溺爱的不像样。他养父母重男轻女,自己生了一个女儿,不喜欢,疼这个收养的儿子,他从小被父母宠溺,欺负姐姐欺负惯了,在学校里也特别凶,擅长打架皮肤小同学。男孩子们剪着短头发,头顶常常有个旋儿,乡下有个说法,说头上的旋儿越多,越厉害,一般的孩子头上长一个旋儿,合生头上长了三个旋儿,头顶一个,后脑勺两个,他爸妈从小就夸他长了三个旋儿,多么多么了不起,以后长大了多么多么厉害,这孩子长大了就成了个牛魔王,乃是班级里的恶霸,水元不喜欢他,跟他也没有什么感情。小时候有一次过年去他家玩,被他用个砖头把头砸破了,又总是被他打,水元因为是姐姐,不能还手,就很讨厌他。
水元觉得这孩子不好,被他爸妈教坏了,一点都不尊重人,喜欢欺负女孩子。不过这次去,发现他长大了很多,虽然还是有点恶霸,但是比小时候懂事多了,他竟然对水元好了起来。
刚到了那家,这孩子跟几个小孩正在竹林那边看杀猪,见到她也没啥反应,水元问他:“你爸妈在家不?”这孩子对她爱答不理的:“你自己去找呀!”
水元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样子,也不当回事,去了家里,合生的父母,她叫姨,叔,给她拿来花生瓜子吃。她跟姨叔坐在火边说了半天话,感觉无聊的很,合生跑回家,拿了一根香在火上点,再用香拿到外面去点炮仗。水元听见外面孩子吵闹,合生跑进跑出的,玩了一会,好像是注意到她了似的,问她:“你要不要跟我去放炮呀?”
水元早过了玩炮那个年纪了,不过对于合生的邀请有点受宠若惊,她答应了,跟合生去放炮。有不认识的小孩问道:“你是谁呀?你是他们什么亲戚呀?”水元不知道怎么回答,合生道:“这是我姐姐啦!连我姐姐都不认识!”
合生不是他父母亲生的,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从小就知道,没什么说不得的。水元突然听他跟人说她是他姐姐,还有点讶异呢,合生从来都没叫过她姐姐,见到也总是“喂”“你”的叫。
血缘或许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水元在姨家呆了三天,跟合生的关系突然好了起来。晚上要睡觉,合生还帮她抱被子呢,白天还邀请水元跟他一块去山上挖折耳根鱼腥草,他话很多,很活泼很闹,不欺负人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水元第一次觉得他还是有些优点的,没那么讨厌。当然,他对他家里那个姐姐还是动不动就横眉立目,大呼小叫的,对他爸妈也是一如既往的高兴了撒娇,不高兴了就横眉立目,大呼小叫。
水元一方面因为自己得到了他格外的优待而有些受冲若惊,一面又感觉他这样对自己的姐姐和养父母有点太不好。可是看到他那个姐姐对他百依百顺,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他那爸妈被他骂的满脸堆笑,十分幸福,一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没法说什么,有些不自在,也就不自在着吧。
三天之后,她要回家,问合生要不要去她家玩。以往每年离开前,她也总要邀请合生过去玩,合生总没兴趣,不过今年却意外的答应了,要跟她去。
虽然合生是收养的,不过张萍李建民都死了多少年了,那边家里除了水元年纪小,还有个养子李名秋,而且当着家,合生的父母因此也并不担心宝贝儿子会回到李家去,被抢走之类哦,因此也不反对合生跟那边来往,只当是多个亲戚罢了。所以合生要过去玩,他妈赶紧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背上书包。
合生他养父母都是农民,比普通的农民家里好过一点,至少他从小没挨过饿,没穿过破衣服,每天能吃一顿白米饭,过段时间能够吃一次肉。不过李名秋工作以后家里条件好了许多,所以水元穿的比他要好一点,衣服书包都是新的,他虽然没有补丁,不过是旧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