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怪林若山:“我们就一步都不?该退!凭什么不?许我们买地?反正?又不?亏他义军。”

林若山道:“以我个人的意?见,大敌当前,王朝尚且盘踞头顶,缘何要与盟友起龌龊?不?如各退一步。”

黎玉郎却?含笑摇头:“未必如你们想的那?么糟糕。”

正?说话,黎青青跑了进?来,手舞足蹈的叫他们:“好消息,好消息!南京也被打下来啦!”

第80章 玉楼春(三)

嘉兴已经入秋了。

虽然时不时还有热度回光返照, 但每日晨昏,西风卷落叶,一阵阵地凉。

张老?汉家里无柴无米, 他的妻已经带着病饿了几天了。今天终于起不来了,倒在泥炕上, 出?气多进?气少。

张老?汉夫妻两个并无子嗣。年迈衰朽, 扛不动城中的重活了, 更没有人赡养,往日只是靠着夫妻两个捡垃圾为生, 也?不过?是待死?而已。

临行, 妻轻轻搭着?他的手, 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感激地凝望着他, 摇头。

他望着?妻满是褶皱, 宛若活骷髅的脸, 知道她是在说,感激你一生照顾我,哪怕是无子嗣,也?不像世人一样怪罪于我。留着?东西罢, 怎么死?不是死?呢?不要为我白费力气了。

可是,妻跟着?他吃苦已经半生, 饿死?.......饿死?, 那也?太可怜了他的老?妻。

张老?翁犹豫了几天, 自觉都已经年老?,也?不必再?讲究脸面, 终于下?定决心,希望能让妻最后吃一口热乎的干饭, 便卖掉了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一件不那么破的衣裳他想充作夫妻两个人合葬之用的寿衣。想去换些米来。

张老?汉长着?一对?倒八字眉,没精打彩地垂着?。脸颊上肉少皮多,凉风一吹,脸皮乱晃,身上的布条也?跟着?晃。

等一步一晃地到了米店边,小心地避开?最近又多起来的乞儿,那伙计正无聊地坐在门边数米。

他枯瘦的手爪里,紧紧攒着?几个铜币,有气无力地伸出?来一个小布袋子,叫那伙计:“钱米”

伙计从他手里抠出?那几枚铜钱,掂了掂,开?始往小破布袋子里斟米。

米店、粮店边是常有乞丐徘徊的。

一个米店边常徘徊的小乞儿爬过?来,脸上只?剩了眼睛,身上只?剩了骨头,赤.身裸.体,一粒粒地捡斟米时洒出?来的生米吃。

伙计装作没看到。张老?汉也?装作看不到。

装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米,布帘子忽地被掀起来,大步跨出?一个身子臃肿肥硕的掌柜,长衫摆摆,胳膊上的蓝绸子也?跟着?摆摆,一巴掌糊得这学徒的小身板晃了一晃:“你个没人伦的东西!拿我的东西做人情?”

伙计也?不过?年仅十五六岁,挨了打,眼里浮起泪光。一声不敢吭。

掌柜便抢过?那布袋子,哗哗往下?一倒,一抖,只?剩了半个成人拳头大小,才丢回?给伙计:

“看清楚喽,这几枚铜板,当值这些米。算数都算不清,你诚心要败你师傅的家啊?”

那个不闻不问,一心一意埋头只?捡地上米粒吃的乞儿被一脚踢开?了。倒伏在米店招牌附近,一动不动。蝇虫嗡嗡地围绕着?他飞。

一片死?寂中,只?有张老?汉呆滞地看着?手中的破布袋一下?子少了大半的分量,两片干瘪的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

正巧街边来了一列麻衣短发的,领头的是一个义军军官,戴着?顶红毡帽,穿着?鲜亮的绸缎衣裳,蹬着?蹭亮的皮靴,也?没管那街边一动不动的乞儿、店门边一动不动的老?头,只?小心提起裙摆,以防台阶上的脏污粘了下?摆:“掌柜老?哥,近来如何?”

掌柜笑道:“甚好甚好。”又扶军官:“哎呦,您老?小心点,别脏了靴子。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乍一见换了麻衣,我险些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来了,没认出?您,未得远迎,万莫见怪。”

这时,一声嚎叫声在不远处的药材铺子里凄厉地响起:“丧天良!前天药还不是这价,俺家饿了三天,好不容易筹到了钱,家家都说这个钱买不到一包药了。你们的药是金子做的啊?!俺跟你拼了!”

掌柜的吓得手一抖。

军官皱眉:“又在闹事。明明都看见了门上的蓝绸子。啧,真是胆大。”便对?掌柜道:“我就不进?地方坐了,老?哥忙自己的。有事就来通知我们。”

杀气腾腾地喝其?他麻衣短发的:“小的们跟上!”

张老?汉浑身发抖地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穷人在药材铺门口被拖走了。

就像......就像王朝的官爷们还在的时候,那样的被拖走了。

罗照雪糊涂的一天又过?去了。

自从那日见了她哥哥咕噜噜滚下?的人头,忧怖过?头,便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回?到租住的屋子后,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伏在枕头上大哭。等哭得身上都出?了汗,才发着?低烧昏昏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她是在工人催促的敲门声里醒来的。她看粗劣的铜镜中的自己,鬓发散乱,容颜憔悴,两只?眼睛还是通红。哪里还像从前那个对?镜揽装,在香里悠然花上半天理妆的罗六娘?

她早不是那那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经过?昨天,更彻底绝了回?去的指望。

谁还会认一个“凶手”当女?儿?

最后,她还是胡乱的给脸上铺了薄薄的粉,扎起头发,拿起自己的工衣,没精打采地,匆匆出?门上工去了。

毕竟,工厂主不会管她昨天是死?了什么人,不会管她伤心如何,他只?知道她耽误了活计,就是从他口袋里偷钱。

这些天,她就是这样糊涂过?来了。

等到那疲惫而闷热,心神不宁,汗湿衣衫的一天结束,女?工们有些年轻人,还有残存的精神头讨论夜宵该吃些什么。

她迷迷瞪瞪,跟着?她们走到了夜摊前,叫了一碗云吞。

热腾腾的云吞还没上来,女?工们就喧哗了起来,用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官话发不平:“店家,一碗云吞咋从两文钱变成五文钱了?”

有几个在吃云吞的散客,也?跟着?起哄。

店家很不高兴,他原先就怕这些来路不明、抛头露面的外地女?工吃脏了他的碗,因此给女?工们上云吞都是另碗,只?是到底也?是生意,也?就勉强招待着?。此刻看她们带头闹事,便把那抹布一甩,鼻子一哼:“实话则个告诉你们,这光景,世道乱着?呢,什么不涨价?面涨价了,菜也?涨了。这云吞不涨,我的生意还怎么做?就是这个价钱,不吃我就收碗筷了。”

女?工们还愤懑不平地,只?是工厂主千叮咛万嘱咐她们不许和当地人起冲突,否则就扣工钱。因此只?能一屁股坐下?,嗡嗡地非议。

女?工们最喜欢议论时事。概因男人需要看着?时事,洞察变化?以便养家。女?工们却得自己养活自己,不得不像男人们一样关心起时事变化?。

浓眉大眼的女?工沈春娇指着?那云吞,叹道:“前阵子买了匹布,那价钱,往常早可买三匹了。什么都涨价,只?有我们的工钱不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