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破衣烂衫的农民都?堵着祠堂门口,高声说:“你还骗我们!我们都?看见?了你家的长工胡大狗领回来什?么‘分地证’,就得了十八亩地,义军的守田人,立刻就让他进田了!”
祠堂的庙祝,也?是宗正,一见?不妙,连忙地说:“千金难买一个姓,同姓一家亲,大家父老乡亲的,怎么能相信一个外地佬的话??”
他身边的矮个子宗相也?忙说:“那族地、祠堂田。是我们严姓人共有的。那短发?贼却没收了我们的土地,还搞什?么‘分配’,连个姓胡的都?能分到。这不是作孽吗?”
看见?他们还鼓噪,宗正干脆鼓着眼睛大叫起来:“当?年修祠堂,咱们谁家没出过钱?这祠堂地,谁没有一份?要是你们存意信那些外来的短发?贼,在祠堂跟前?闹事,那你们就不配姓严!呵,谁敢要去?那短发?贼那个婊/子那,分我们自?己的族地,怎么配姓严?”
“那么,严南之死,也?是同姓一家亲么?”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他的狡辩。
严南?哦,严南!
农民们原本有些人退却了,一听到严南两字,顿时悚然一惊,纷纷望着宗正,切切私语。
“谁?谁!”宗正气急败坏,到处寻找说话?人。
那说话?人却自?柳荫底下款步而来。那极美的容貌,婀娜的姿态更要紧的是腰上的配枪、身后的麻衣短发?鬼,叫周围的农民都?不自?觉都?避退开来。
“我。”琼琼如玉树之清而俊的女子,抬眼看他,多情的眉眼,却似乎有风雷之色:“你说的那个‘短发?贼的婊/子’。”
宗正瞪着眼。
她笑道:“我今天,可不是来分‘你们自?己的族地’的,也?不叫人登记。只是跟着义军管政事的,来处理一桩冤案。”
说着,她往身后一让,几个义军中穿长袍的文士,并几个蓝绸子走上前?,抬着一口敞开的空棺材,拿着铁锹。身后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寡妇,并一个半大少年。
“严南的老婆和儿?子!”人群登时炸开了锅。
那年轻女人道:“现?在,烦请宗正让开罢。义军要进祠堂,调查这桩冤案了。”
第74章 林黛玉下乡记(三)
祠堂的木门被推开, 义军鱼贯而入。
那?寡妇一脸地憔悴,苍老不堪,原不敢进?这雕刻着祖宗画像的庄严木门。那宗正还不断地对义军陈说:“这是祖宗的地方, 女人是不能进去的......会?遭天谴的......”
林黛玉一脚跨进去了?。立身在门内,回身笑了?一笑。
没?有天打, 也没有雷劈。
寡妇愣了?。然后被自?己的独子一把?拉了?进?去那?少年人亲近义军, 早就怀疑了?自?己父亲的死, 迫不及待地寻求解答。少年人血热,即使畏惧这祖宗安居之所, 仍旧一腔义愤的孤勇鼓舞着冒犯。
宗正傻了?眼, 身后的农民原来也对女人进?祠堂颇有微词。
但是既然看两个女人已?经跨过了?门槛, 义军又刀也折光,剑也明明的, 他们又斜眼看宗正在这实打实的刀枪跟前?傻眼的模样?, 于是先前?的那?点微词化作了?一股哄笑农民们跟在义军屁股后头一股脑地涌进?了?平日里不开放给寻常人的祠堂。
祠堂里正堂上, 端坐着木头做的偶像,正是严家不知?道多少辈祖宗,木漆的偶像金粉辉煌,掩面在黑沉沉的幕布下。下燃着长明灯, 点着上好的蜡烛。跟前?是两个血迹斑斑的蒲团。
宗正和随后赶来的宗相正大声疾呼:“不得唐突祖宗!”、“你?们太也无礼!”
张义郎把?偶像的幕布一掀,探头去看, 然后对义军和蓝绸子这些人中领头的戚丽容、林黛玉摇摇头。示意后面没?有暗道、暗室。
宗正一脸气愤:“何故平白?侮辱祖宗!”扭头叫那?个少年郎:“严吉, 说了?多少次了?, 你?爹林南是欠了?族里的祠堂田的租子,自?己逃走了?。你?怎么就不信!平日里到处跟着你?那?发疯的亲娘赖在村里, 到处摸土丘,楞说找自?己爹的藏骨地, 造谣说是我们害死了?你?爹,我们看在同宗的份上,既往不咎。你?个白?眼狼,现在还带人来搜祠堂,你?对的起祖宗先代吗?!”
严吉是失踪了?三年的严南独子,今年不过只有十六岁,闻言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上前?一步:“你?血口喷人!我爹从来没?有走出过严家村那?一步!你?们威胁我爹说,我家一直拖欠租子,是全靠你?们看在一宗的份上,才没?有收回祠堂田。如果这次不拿钱出来修缮祠堂,那?就把?我家赶出去,从此不许姓严,村里的老屋子从此没?份住,祠堂田也没?得种。”
他说到这,已?经是紧紧攒着拳头,几乎是喊出来了?:“那?天我家砸锅卖铁,好不容易凑齐了?你?说的修缮祠堂的钱,得以保下租种的祠堂田。全家三天没?钱买一粒米,饿得发昏,你?们还不许乡邻接济我家,我爹怕我和我娘饿死,迫不得已?,去祠堂里想借半袋红苕。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在祠堂的院子里挤着的不少严姓农民都听到了?严吉激动?高昂的声音。
人们都知?道这一件事。
严家村聚族而居,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亲属关系。
周围有一座小山,但山上那?座寨子里住着族中原来的宗子的最大的靠山严老爷。那?座严家寨,等同于私人庄园。
除此外,便都是平原。任何一个人想悄无声息地避开所有人眼睛离开严家村,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场的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严南悄悄走向祠堂。而没?有一个人,自?那?之后再看到过严南。
严家村大部分人都私底下有猜测,更不要提,被宗族间接害得家破人亡的农民不止一人。只是碍于宗子宗正等人,也难保自?己不从祠堂田讨生活,所以从来明面上不说这些猜测而已?。
正在乱哄哄的当?口,张义郎大喜过望,叫道:“林先生,戚哥哥,找到了?!”
他摸在那?个神像的一对特别威严的眼珠子上这眼珠子乌黑灵动?,往下看,特别有威慑力。会?让人觉得神像是在注视自?己。
张义郎一摸,就知?道这眼珠子灵动?的缘故这竟然是镶嵌在木头里的两颗铁球。他往下一按。
轰隆一声,祠堂的木偶后面传来什么缓缓开启的声音。
张义郎探头一看,嘿了?一声:“地牢!我就知?道。多的是鬼财主修祠堂的时候玩这种把?戏。”
祠堂内,院子里,登时一片瞋目结舌。静的一根针也听得见。
宗正见势不妙,就想开溜,被义军战士一把?勒住:“想去哪?”
严吉和他娘激动?不已?,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祖宗的偶像。寡妇哀叫一声,往地牢奔去,严吉紧随其后。
义军拦住他们,拿了?火把?,一把?推倒碍事的偶像,小心?地往地牢台阶没?入的黑咕隆咚里照去。
因为太过震惊,连那?偶像被推倒在地,身上的金粉一阵落下,都没?有人在意。跟进?来的农民,都一股脑全把?脖子伸长了?往地牢看。议论不止。
义军的一个战士,带着严吉,谨慎地一步一步往下走,林黛玉站在地牢口,闻到了?里面腐臭的味道。
没?过片刻,传来撕心?裂肺的严吉的哭叫声:“爹!”
失踪了?三年的严南,在严家祠堂的地牢里被找到了?。
即使他已?经腐烂得只不成样?子了?,大半身躯都只剩了?白?骨。但是,他瘦弱的遗孀,和他年轻的独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丈夫、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