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戏演完,又唱《歌仙》。
在义军中,潇湘君子的话本改编的戏,十分受欢迎。但演的最多的,大家最喜欢的,还是《歌仙》。
义军战士大多数出身贫苦的农家,对?地租,对?土地集中,可谓痛恨至极。因此格外喜欢《歌仙》。看的动情?处,不少?战士杀气腾腾地站起来?,恨不能冲上去揪住那个‘赵大人?’、‘章老爷’,迎头暴揍一顿。
过?了?一会,火头军过?来?叫吃饭了?。
战士们三三两两围在帐篷下的几口大锅前,等着火头军打菜。
戏班子,没有给他?们准备另外的伙食,跟着义军一齐吃饭。
一人?一口破碗,里面盛了?一碗浓稠的粟米粥,还有几根咸菜。还有限制,火头军说每人?限打两碗粥。
班里地位最高的那位青衣旦抱怨:“这?怎么吃?”
玉扇儿才不理他?。他?被卖来?戏班前吃过?苦,又一向是戏班子最底层的那个,荒年的时候,为这?样一碗浓稠的粟米粥,人?头能打出狗脑子来?。
他?从来?十分讨厌戏班子里排资论辈、连喝口水都要分高低的氛围,见?一群角们被捧着说话,娇娇滴滴地嫌弃义军的伙食,他?就宁可凑过?去跟义军一齐。
义军战士领了?咸菜和粥,就找个避雨的棚子,挤在一齐,蹲在那,或者?站着,咕噜噜地喝粥。
玉扇儿跑去跟姓祝的小战士一块蹲着喝粥。咕噜噜喝完粥,问小祝:“你还要一碗吗?我去帮你打。”
小祝还没讲话,就听见?他?们身边正有一个年纪大的在抱怨:“咳,真是的,打下了?嘉兴府,也不过?是多添了?碗粥。”
另一个回话的他?的同乡,很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就你话多!每天有稠粥喝,有带盐的咸菜吃,衣服鞋袜义军统一分发,就连洗漱的,每个月都定时两次。还有铜子拿。我在义军这?么久,不愁吃不愁穿,铜子都用不出去。你还有什么不足的?你想想,从前被王朝抓壮丁的苦。”
又叹道:“吃不饱,穿不暖,连口汤水都没有,被鞭子抽,像牛羊那样驱赶着上前,想要吃口热乎的,只能去劫掠老乡们,劫掠来?的有什么好东西,头一个要孝敬长官。要不是进了?义军,我们早就饿死了?。”
年纪大的就讪讪地:“可是,过?去抢来?的那些金银,好歹能有几件留在手里。酒肉好歹当场下肚了?。义军这?里,却都要上交,不许我们留这?些......这?不许抢,那不许在老乡家吃喝。也太苦了?......”
小祝终于听不下去,他?皱眉站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重重地把碗一放,讥嘲:“不许你抢老乡的,要你守纪律就是苦,那你找不苦的地方去!到王朝的那些大头兵里去,你抢老乡的,长官抢你的咧!”
“嗨吖,你小孩子怎么讲话?”那个年纪大的不乐意了?。
他?的同乡赶紧拉住他?:“人?家说的也没错......”这?个新来?的,这?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呆惯的王朝的军队,义军里不许按资排辈地以大欺小,只能互相?称呼为兄弟姊妹。他?只得把气忍了?,骂骂咧咧地又重新蹲下。
等小祝回来?了?,玉扇儿问他?:“怎么了??眉头能夹死苍蝇了?。”
小祝却不把义军内部?里的话对?玉扇儿讲,只是鼓着腮帮子:
“嘿,我讨厌从王朝军队里受降而来?的这?些老油条!”
用过?饭,戏还没有唱完,义军的战士就又往台下去了?。
正这?当时,忽然一阵阵地马蹄声。人?人?抬首仰望。
义军虽然有马,但是平常没什么人?骑。将领和战士一齐走路。
这?马,通常是用在打仗和公务上。
不多时,他?们果然见?马上五花大绑着几个人?,打马的为首的正是罗鸿飞。后面。慢吞吞跟着几个骑马的文?士。
义军战士纷纷地就叫道:“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玉扇儿不合时宜地噗地笑了?一下,赶紧捂住,小声地:“他?们几个怎的乱喊‘姐姐’?”
小祝不乐意了?,有点生气,虎着脸说:“统领、将军,参谋,那都是我们在外面叫给外人?听的。我们义军自己,没有这?些东西,就叫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大姐姐最受敬重,带着我们打仗,平时就是我们的大姐姐,怎么是乱喊?”
他?们说话的这?个当口,就见?之前看戏的时候,那个同他?们聊天,脸上带疤痕的青年走了?上去,瞥一眼马上几个人?满身的好绸缎的衣裳,牵住马,询问:“怎么了??”
罗鸿飞一言不发,只是朝其他?人?点点头,冷着脸,飞身下马,把营帐里的鼓敲得噔噔作?响。
雨蒙蒙中,鼓声隆隆传开,又一面鼓响起来?。接二连三的传鼓,如惊雷,整个营帐里都被惊动了?。
一股冷肃的气氛泛开。还有在吃饭的,放下手中的碗。看戏的,刷地站了?起来?。都往鼓声的方向聚集。
戏台上的几个角唱到一半,见?营地惊变,呆住了?,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缩在角落里。最后还是一个义军战士客客气气把他?们请下去。请他?们暂且呆在一边。玉扇儿也只得跟小祝告别,跟戏班子一齐安置。
罗鸿飞等义军整个营帐都听到令声集合了?,人?齐了?,把那几个五花大绑的从马背扯下来?,砸在地上。
她把声音提高,仍旧是淡漠的,却近乎咬牙切齿:“还请兄弟姊妹们见?证!”
说罢,便扭身抽刀,雪亮的刀光下,她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掷在地上。
那是一团上好绸缎,绣工精致的红肚兜。十分香艳。却萎落尘泥。
列队的战士们鸦雀无声。
有一些战士脸红了?,扭过?头去,还有一些小战士犹自懵懂。自然,还有个别,浮想联翩。
罗鸿飞恨声道:“违反纪律,调戏妇女、收受财物,好的很!人?家送你们美貌妇女、金银财宝,你们就收下。还把纪律当回事吗?”
似乎那被五花大绑的人?里面,有几个同样穿着义军服饰,却衣着光鲜的,嘀咕了?什么。似乎不服气,一个高喊起来?:
“你们说不许我们去劫掠,打土豪的钱,也都上缴义军。我们也都照样做了?。这?次又不是我们抢的,也不是我们打土豪得的,是人?家自愿把女儿嫁给我们,附带嫁妆。罗鸿飞,你凭什么把我们捆了?!”
“嫁女儿?哪户人?家,在青楼嫁女?”
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就流里流气地喊:“那是你见?识短浅!不信你去查呀,那可是个黄花闺女。在哪里嫁,你一个放脚的老姑婆,管得着吗?”
人?群中传来?一些微妙的笑声。
罗鸿飞一眼扫去,那些地方没声息了?。她把刀举在手里,低头再看那个被捆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分辨的人?,放缓声音:“小戚,你,为什么也在那里。你,有解释吗?”
小戚低下头不语。
“当年我等活不下去,揭竿而起,跟着大哥哥约法三章。从此入我道者?,同行同止,兄弟姊妹,无有别差,为天下苦人?儿拼了?这?条命。你看看自己身上现在穿的衣裳,脸上的脂粉印。难道,当年的誓言,死去的兄弟姊妹们,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