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渡第一次看到这些人皮的?时候,做了?几天的?噩梦,怎么能?不记得?

罗鸿飞低低地说:“那个小女孩,跑出来?指着人皮说:‘他们活该被扒皮!’还记得吗?”

那是义军攻下了?一个镇后,把?当地的?民愤极大的?劣绅捆起来?,准备留给农民泄愤的?时候,发生的?事。

劣绅把?绑在台上,准备处死。忽地他的?小女儿跑出来?了?,高喊:我爹没错,他们欠债了?就?得被扒皮!

尽管义军尽力阻拦了?,但愤怒的?农民们,还是把?小女儿捉住,当场一起砸死了?。连阻拦的?义军,都挨了?农民几下老拳。

这也是当时王朝的?人,指责义军血腥的?又一个素材:连小女孩都不放过。

“可是,”罗鸿飞说,“当我把?那些早已风干的?人皮,从这劣绅的?屋前揭下来?的?时候。那乞讨的?老太太,两只眼?睛都瞎了?,只有一条腿没有被地主打断,爬在烂泥地上,摸着那张皱巴巴的?人皮,叫着独生儿子?的?名字。”

“三岁的?小男孩骨瘦如柴,扑在两张人皮上,以为爹妈还活着,直喊阿妈阿爸。”

“劣绅的?地牢里,还解救出两个被他捉去准备祸害的?黄花闺女。”

罗鸿飞说:“对谁心软。渡,我希望你分清楚。”

袁渡久久不语。半晌,才勉强笑了?笑,做个鬼脸:“罢了?,不说了?这个了?。二妹,你知道最近义军里有些声音很不对劲吗?”

“嗯?”

“南边的?和原来?投奔我们的?,意?见十分相左。从你们决定听南边来?的?白泉先生他们的?话?,公开处置这桩杀人案开始。原来?就?投奔我们的?文士表示十分不满。最近,我更是听到……”

“大姐姐!”一位战士匆匆奔进来?报,打断了?她:“我们的?兄弟,吵起来?了?。和士绅的?一帮人动了?手。”

“在哪吵的??”罗鸿飞骤然起身,厉声。

战士支支吾吾,半晌,低声回道:“在青楼……”

罗鸿飞听到这个词,几乎刹那,扭身就?奔了?出去。

战士连忙跟上。

看罗鸿飞和义军那位战士匆匆而去的?背影,袁渡蹙起了?眉。

第65章 罗刹女(八)

大部?分的义军, 都驻扎在嘉兴郊野。只有一小部?分,扎营在府城不远,以防万一。

蒙蒙细雨里, 在义军城外的营帐里,搭了?一个简陋的戏台子。

常年精神紧张的义军也需要休沐。

周丹请来?的戏班子, 正咿咿呀呀在台上唱。坐在台后的一个唱闺门旦的小打杂的玉扇儿, 偷眼看去, 台下挨挨挤挤,坐满了聚精会神的义军战士。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 衣衫虽破, 却是干净的。相?比他?们被乡里的土地主请去做寿时, 见?到的那些佃户,义军一个个显得精神?极好, 而且一打眼看去, 大多年纪非常轻。

时人?过?的苦, 农家子弟尤其显老,但即便如此,义军中不少?战士仍旧显得脸嫩。

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比那些少?年人?大个十来?岁, 都是壮年模样。

台上唱潇湘君子最时兴的《李香兰做工记》,正到紧要处, 这?样的毛毛雨, 根本浇灭不了?年轻的战士们看戏的热情?, 他?们当中一些年少?活泼的,压低声音比比划划, 似乎在议论故事。

更稀奇的,是义军似乎没有“兵、官长、将”之别, 兵和将衣衫都差不多,都一屁股坐在地上,挤在一齐看戏。分不清哪些是兵,哪些是将。

玉扇儿原来?听老爷们议论,这?些就是杀人?如麻的恶魔,现在看起来?,不过?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的胆子就大了?。用官话,轻轻地叫一个坐的离台后阶梯近的:“你觉得这?戏好看吗?”

这?个义军战士才十五六岁的样子,黝黑的皮肤,精神?的大眼,短短的头发,露出一层发青的头皮,嘴上一层浅浅的胡须。正昂着头,看戏看得出神?。丝丝雨花打湿了?他?的短发和胡须,看起来?像个被淋湿了?毛发,呆呆的的矫健小动物。

听见?玉扇儿叫他?,这?个少?年模样的义军,“啊”了?一声,操着公鸭嗓茫然地转过?头来?,浓重的江浙某地土话发音,问:“嘎么?”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摸摸头皮,略带羞涩地换成了?发音奇怪的官话:“好看。好看。”

玉扇儿笑了?,觉得这?个少?年人?十分亲切,就像小时候走街串巷的邻居家的二狗小弟一样。又坐的近了?一点:“听你口音也是江浙的。我是台州府的,原姓郑。你是哪里人?,姓什么?”

“我是杭州的,姓祝。”

“啊.....原来?是个杭铁头。”

两个人?渐渐说上了?话,熟悉了?,坐到了?一处。玉扇儿看他?时不时摸摸头皮发青的脑袋,胆子大了?,也觉得好奇,就问他?:“我看戏文?里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省得把头发剪成这?样?”

姓祝的小战士老老实实地说:“大家都剃了?。长头发,难收拾,长虱子。长了?虱子,你总觉得痒痒,这?挠,那挠一下,就没法打仗了?。一个原来?做和尚的老大哥说,那就把头发剃了?,他?们和尚很少?长虱子。首领他?们听了?,觉得说得对?,首领他?们就带头都剪了?。果然很少?长了?。我们义军觉得这?办法挺好,也就都剪了?。”

玉扇儿嘻嘻地笑:“没人?笑你们是和尚吗?”

“原来?觉得挺丢脸,后来?觉得吧,当初被虱子咬得难受,参谋问我们剪不剪,我自己也同意剪了?。反正都是自己同意的,夏天热的时候也挺舒服,就是冬天得戴帽子。也没啥,挺好。反正大家都剪了?。”

玉扇儿又问:“听说你们还有女兵?怎的不见??”

“姊妹们因生活问题,另有营帐驻扎。喏,就是那头的隔开的,今天也请了?女戏班去给她们唱。”

台上的戏文?正咿咿呀呀演到了?李香怜因为家里穷,还不起债,而被卖去做童养媳。又被公婆转卖做人?家的小星,最后被大妇卖到了?妓院里。

这?一段最为悲惨,却也十分地精彩。

台下不少?义军战士开始悄悄抹眼泪。

两个人?顾不上讲话了?,看戏看得投入。

玉扇儿听见?姓祝的小战士喃喃自语:“我姐姐,被地主拉走,也再也没有回来?了?。”

等这?一幕演完,玉扇儿若有所感,低声问他?:“你是杭州的,不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富庶。怎么也参加义军了??”

小战士还没说话,另一边坐着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回道:“哪里都有穷人?。说什么杭州繁华,杭州繁华,跟我们有啥么干系?一亩地最多才出三石,那狠心的江南财主,竟然能够收到一石五斗。江南富庶,偏偏大多的地,一路阡陌交通数过?去,路边全是佃户,尽种?几家地。江南好,江南的义军最不少?。我们跟着罗将军的这?一波,大多是浙江本地人?。”

玉扇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低落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要不是家里欠了?租子,阿爸被地主诬告抗租,而下了?大狱,也不会被卖给戏班子,从此颠沛流离,被朝打暮骂地炼苦功,还叫人?家平白看低做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