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

嘉兴府城,罗家扶老携幼,带着城中众绅士, 跟随嘉兴知府,洞开城门, 在义军帐前痛哭流涕, 诉说自己往日受王朝盘剥之苦, 跪求义军入城“拔生救苦”。

罗刹女欣然受之。

至此,嘉兴一府七县, 均沦于“短发鬼”之手。

“呼啦”一声, 绣楼顶上闺房的门被拉开了。

尖叫声响起, 小姐和丫鬟抱在一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但, 门口, 她们?看到的不是手拿刀剑、留着短发的凶恶大?汉。

柔弱的小?姐怔怔地叫了出来:“......嫂嫂?”

李氏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裙, 昔日温柔文雅的李氏,如今神情冷漠,忽地把手里的锁和钥匙,掷到了昔日的小?姑子跟前。

她说:“你走吧。从?今天起, 走出绣楼。你自由了。”

小?姐被吓了一跳,才想起来, 眼前这个人?, 是丫鬟口中出卖了整个罗家的女人?。何况, 她早就被大?哥休弃,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嫂嫂。

看小?姐还?是愣愣的, 丫鬟一副鹌鹑的样子,李氏又重复了一遍:“走吧, 从?此后?,你自由了。”说完,似乎耗尽耐心,转身下?了楼梯。

小?姐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有些迷惘地把钥匙摸索到手里。问丫鬟:“翠儿,‘自由’是什么??”

丫鬟惊魂未定,摇摇头,把小?姐扶了起来。

她们?走到闺房的窗口,从?绣楼往外?看:

夏日的阳光灿烂,草木依旧熠熠生辉。原来由族里寡妇把守着的院子,早就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再往外?面?眺望,她的父亲、叔伯、兄长居住的外?院。前晚家里响起过一阵阵地喊声、叫声、刀兵声,今天,往日里沉默着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也不见踪迹。

这个世界怎么?了?小?姐捏着绣楼的钥匙,露出了迷惘茫然的惶恐之色。

极静中,从?风里,远远传来一些隐隐绰绰的声音

丫鬟翠儿还?在不住地张望,小?姐回过神来,忽地说:“你安静一下?,听!”

那似乎是歌声、锣鼓声、鞭炮声。

锣鼓响,鞭炮放。

嘉兴城中似乎喜洋洋。

义军入城,这些衣衫比平常的大?头兵还?要显得破烂,剃着短发的兵士,一如他们?在城外?时所许诺的那样子:秋毫无犯。

平民百姓终于?彻底安了心,在街边围观起他们?进城的样子义军的大?部分还?是驻扎在城外?,首先进城的,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和将领。

士绅们?在两边的酒楼上、茶馆里看着这一幕,有些见识老道的,却皱起了眉毛:

秋毫无犯,纪律严明。这哪里像是从?前那些蜂拥而起,进城只想抢金银珠宝的流寇?分明所图甚大?!

人?们?打量着这些把嘉兴府城包围了半个月多的队伍。

惊奇地发现,这支队伍里,甚至还?有为数不少,头发仅仅比男兵稍长的女兵。

虽然,都只是些膀大?腰圆,样貌粗陋,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女人?。不过,这也足够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何况,领头的那个,这支义军的将领里头,头一个就是“罗刹女”。诨名如此可怖,生的却不过是个寻常女人?模样,并没有什么?传说中的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倒是瘦瘦小?小?,留着到耳朵的短发,姑子似的,长着瓜子脸,乍一看,有几分姿色。

随后?的队伍,都是义军中的重要人?物,其中也有个女人?。她则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这个女人?做文士打扮,倒是留着长发,生的肌肤白皙,可怜可爱,笑模笑样。只是也提着剑。

呸!霉气!有些替义军维持秩序的衙役这么?想,就是这么?几个女人?,把我们?逼到了这种地步?

输给?女人?带头的一群穷鬼,真是晦气!

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人?这么?想。

“人?生自古谁无死?”一个穿着儒生打扮,像读书人?的猛地从?人?群里冲到了大?街上,拿着一柄剑,冲向义军的领头人?们?。

进城的义军,没有一个人?骑马的,包括将领,也都是和士兵一齐,两条腿走路。

看到突然冲出来一个行刺的人?,罗刹女身边的将领一下?子做出了反应,刹那擒住了那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的确是个书生。

罗刹女看了一眼,意简言赅,杀气腾腾:“杀了。稍后?。”

她身后?的一个也做文士打扮的男人?愣了一下?,为难道:“将军,这......”

罗刹女重复一遍:“杀了。”补充一句:“军法处置。”

文士无可奈何,只好叫兵士押着这个书生退了下?去。

还?等着别人?替他们?试探的缙绅们?一时噤若寒蝉。

等义军过去了,他们?才敢议论。炸了窝似的:

“这些短发贼是怎么?回事??实在不守规矩!”

义军初来乍到,治理?偌大?一个嘉兴府,一府七县,上到衙门事?务,下?到村落里面?的收税催租等事?,哪一个不靠他们?这些读书人??

可以说,正是他们?缙绅以及他们?的关系网络,同乡、同窗、同学、同届、亲戚,里里外?外?,才构成了王朝的治理?基础。

这个义军,原来在城外?看着还?是规规矩矩的,比朝廷的军队还?老实多了,怎么?一进城,竟然要杀读书人?了?

虽然,那是个读圣贤书读坏的傻子,可,也是个读书人?啊!

被迫举家投“贼”的罗家人?倒是冷静。他们?早几天就领略了义军的手段,尤其是领头的罗刹女的严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