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侍女无力地趴在地上,像一个破碎的娃娃,手握不住金缕小刀,当啷的一响,已抛出在丈把外的地上了。

她方才行刺时,颜色不变气息不喘,现在盯着太上皇的脖子,却是笑了,哈哈大笑,笑得殿中众人不寒而栗。

“怪我,怪我。我知道你会穿着防身之物,却想不到,你的软甲,居然包裹了脖子……”

她的颈上似乎受了伤,一字一句说出来,喉间也不断冒涌出鲜血,浸染衣襟,极为可怖。

太上皇的衣领微微破裂,露出的却不是属于老人的鸡皮,而是一片闪烁着金光的布帛。

侍女大笑,笑得五官扭曲,她的脸那样白,果真敷了厚厚的一层粉,她笑得剧烈,粉一块一块往下掉,原来她的皮肤也很细白,跟敷粉后的模样毫无二致,只是额际长了一块丑陋的浑浊的红疤。

她还在竭力地冷笑,“抢走了别人的东西,一直以来,你都很心虚吧?”

努力拱起的背脊,最终还是缓缓倒下,“这么,怕死……”

群臣回身来瞧太上皇,见太上皇躬身抚摸着脖颈,双眼径自瞪视着地上那把金缕小刀。

金甲禁军知他受了惊恐,忙俯身下去,把太上皇扶正在龙座上,低声说道:“陛下受惊了么?”

太上皇略略点了点头,过去半晌,他的心神渐渐地定了。

群臣方从变故中回过神来:“她颈上有伤,莫非是朝阳公主?据说公主横剑自刎,悬崖下却寻不着她的尸体,莫非她并未死去,而是趁着陛下从行宫返回、混进了皇宫的队伍之中?此女委实狡诈!”

他仍然瞪视着那把金缕小刀:“不,她只是一个替身。”勾?*? 起嘴角一笑,“倒也忠君爱主,厚葬吧。”

太上皇毫发无损,侍女的尸身被带走,地上的血迹被清洗干净,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纳兰枚看着侍女的尸体被软软地抱走,眼中掠过一丝哀戚,他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用指腹擦拭一下嘴角,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言的态度:

“请陛下允许臣以三件事,向陛下陈说缘由:叛军犯上作乱,虽远必诛:此为一也。叛军元气大伤,正可乘机讨伐,救太子,安百姓:此为二也。臣近来竭力周转,为三军筹备钱粮,置办军械,确保前线支应不误:此为三也。因此可见,名分既有,态势既足,储蓄既积,北伐乃天时地利人和,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矣。”

彼时,文武百官的出气也很轻微,当纳兰枚把话略略停顿,大殿只剩下了宫殿外的风声与角隅处铜鼎中炽爆的火声。

他那张似是雕琢出来的、永远苍白清峻的脸庞,此时隐隐显出一种奇异的杀伐力量,“国家忍让前朝孽子二十年整,是非清算,就在今日了。”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

他背后还做了诸多准备,懒得说出来安抚太上皇罢了安抚有什么用呢?他早已安排周密,自认稳操胜券,下定决心要击鼓开战,此刻不过知会太上皇一声他清楚,群官都会趋承自己的决定。

在大臣们一片跪伏哭谏中,太上皇脸色变了又变,终归阖起了眼皮,整个人蹉跌到龙座上去了。

任谁都看得出,这属于一种默许了。

由不得他不情愿,纵使皇上又有太上皇,朝堂上陪他立着的也无非是些人间人。

那一片“陛下圣明”响起来的时候,纳兰枚作出深深的一揖,衣物与玉佩随着动作相摩擦,发出数下瑟瑟声。没有人知道,这位素来严肃不近人情的丞相,在低头那一刻,其实对自己笑了笑。

纳兰枚在信中写道:“错失不重要,重要的是修改之心。陛下命二哥总督大魏八十七州军马,望您重新振作,相机而动,平乱讨贼,务必将功赎罪。”

随信所附的帙囊里,藏有一块方板,这是他们曾经的小游戏。项知归把中间最大的棋子脱出后,翻到背面,便即发现嵌入的另一半虎符。

“众志成城,二哥手握重兵,定能大破贼军,上报朝廷之恩,下雪三军之耻。”

透过最后一行字迹,仿佛可以触到纳兰枚那双冷而黑的眼睛。

迎面一阵北风,凛凛地侵袭过来,地上的白色荒草顿时向南偃倒;一朵不知何处吹来的残菊,也跌跌撞撞跟着狂风细雪一起飞滚过他的视野。

项知归一手用力握住虎符,另一手却微微松开,任由信纸统统飘散。

背后披风猎猎而动,座下战马垂首嘶鸣。

他看向那天宇之下陷没风雪中的森严城关,高高扬起眉毛,目中光芒遽然间变得冰冷锋利起来!

39 ? 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方仁义之师,一方残暴之众!◎

叛军袭击上都的阴谋落空,威望大大受挫,同时元家催动三军,转入反攻之势,作出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还击。

在丞相的大力保举下,朝廷发出一道诏书,乃是赦免项知归兵败,仍着火速讨贼,以赎前罪。项知归慨然奉诏,总管各州诸军,除去此前派出的二十万,又增调了十万,总计三十万人马,举国兵力尽起,准备清算问罪了。

项知归率领大军疾驰北上,浩浩荡荡,穿过深峻的山峡,蹈过森冷的雪水,抵达战场时,雁门关矗立于古道尽头,铁石城墙直冲这寒天的苍穹。

为使天下信服,最后一战,必须公平公正。

一个孤冷而悲肃的黄昏,两军各自立在本阵门旗之下,沉默地对峙。

一方仁义之师,一方残暴之众!但见城下,百万士卒列成阵势,甲胄与奔马摩肩接踵,在夕阳下反射出吓人的熠辉。

当初上都围困之中,半途埋伏的叛军因不见项知归勤王,便联合追剿项军的叛军,一齐前往上都与假公主会合,不想获悉假公主失败,两军共同退回了雁门关,一路上死伤无数,经收合整顿,总计五十万左右,数量仍是占据一定优势。

公主犹然不知悔改,叛军空前凝聚,大有背水一战之势项知归知道,这一战将是朝阳公主全力爆发的最后一击。

虎威将军一骑在前,身上已换过一袭洁净崭新的银甲白袍,披风往后豁啦啦翻飞,空气里满是破碎沙尘。他目光穿越对面乘坐黑马的敌将,定注在那一座梧桐城上,金鼓旌旗都张扬起来,其中有一个小红点,在风中影影绰绰。

可以想象到,朝阳公主伫立城头,身在红罗伞盖之下,正昂起了头颅,观望他们的战况。

他不觉攥紧了缰绳,一种急于报怨雪耻的苦意,自咬紧的齿缝间渗出:成败在此一举!

情势不比畴昔,他率领三十万大军,底气更足,传令遍军合围,准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正这时,叛军一阵涌动,后面的士卒挟持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从分开的阵仗里走出。

“项将军,好久不见。你看他们是否熟识?”为首的蒋巳笑得阴寒,夺过一把大戟来,“大战当前,怎么能忘了献祭上天呢?”

一个男童被推搡出来,蒋巳这般说着,作势要在阵前杀掉第一个祭品,以激发士卒的锐气。

项知归顷刻明白,这些百姓就是塞北原住民,驻边将士们的老母与妻儿,当初被用来钓骗赵下霜等人军心的钩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