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天空飘洒着一片纷纷扬扬的白色,微雨夹带小雪,一半温柔一半冰冷,山顶火势很快扑灭。

纳兰军从山底下杀进,喊声震天,阻断叛军去路;禁军跨出逐渐减弱的火圈,有所察觉一般避开地面大坑,并力进攻叛军的后方。

叛军首尾不敌,遭受重创,成群的黑甲士卒连连翻涌,拥护着公主拼死突围而出,一再的往北方败退。

纳兰军与禁军穿着同色不同制的金甲,汇聚成一股大军,金甲映日照耀,光芒骇人。大军乘势跟上,长驱百里缘山追击。

公主紧紧咬着两片嘴唇,咬得失去了血色,黑眼珠发出刀锋一样的寒气。

她解去厚厚的大红织锦面白狐皮里的斗篷,里面是一身轻盈的黄色衣装,举手将一根竹枝飞掷出去,杀死一名拦路的金甲军士,翻身坐上了他的战马,一边扯着缰绳转向,一边喝令士卒尽数脱去铠甲袍衫,填塞道路,点火焚烧,如此拦截后面的追军。

终究天意难违,她一丛丛点起的火焰,都被从天而降的雨夹雪扑灭了。

她一路疾奔,竟都是山崖之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道路越来越窄,两边除去少许灌木,全无掩蔽。她醒悟自己奔上了一条绝路。

困兽犹斗,她满心恼怒之下,用竹枝杀了一个又一个,后来嫌竹枝脆弱,又劈手夺过一把长剑,四面横扫,大开杀戒。鲜血将她的黄衣染得一片通红。

她始终存活着,身边的队伍却愈来愈稀疏。

元军从日出追到日落,终于在山崖尽头,对最后一人“朝阳公主”赶尽杀绝

准确来说,是公主被逼至绝境,望见遍野火光已灭,天降雨夹雪,遮掩沿途景物,自知大势已去,奋力反杀了元军主将,随即横剑自刎,身堕深渊,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四十万叛军,一半被歼,一半投降。笼罩上都久矣的雾气消散了。

自此,上都终于解危。

【??作者有话说】

“北风卷地,折叠百草”乃是化用,出自唐代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原句为“北风卷地白草折”。白草是西域牧草名,秋天会变白色。

38 ? 报君黄金台上意

◎国家忍让前朝孽子二十年整。◎

夕阳的光芒从扇扇开启的黄柏木镂花大门投射进来,一线一线,金红炫目,照耀着满殿寥寥可数的大臣。

他们依据官职大小排列丹墀两旁,惊魂未定,袖手伫立,甚至有些哆哆嗦嗦,注视着在辉煌大殿门口一步一步从容踱来的纳兰枚。

他没有穿紫锦袍,没有奉白象笏,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蓝衣,腰间悬着一枚白龙玉佩,大臣们的眼神却从未如此统一敬畏,仿佛见到了神话中屹立汹涌海洋的玄武。

此刻的纳兰枚,真正匹配了相印上端的玄武印钮,那么坚韧、锋棱、无与伦比。

隔着层层叠叠素白玄黑的布幔,纳兰枚在大殿中站得笔直,把目光投向了太上皇。

皇帝移驾行宫后,很快病发崩逝了。上有雄才远略的父亲,下有沉稳英睿的儿子,皇帝被视为元家三代中最平庸的一人,在父亲纂来的龙座上坐了一辈子,自知智力有所不及,惟怕贻害百姓,故而勤政守业,未敢有一日懈怠,直至积劳重病不起,终于博得了一句“仁德贤明,忧劳兴国”的史评。

纳兰枚被起用时期,皇帝已是奄奄一息,连同太上皇一齐软禁,也有避免国丧动摇人心之缘故。

纳兰丞相吩咐秘不发丧,皇帝的灵柩至今停在甘泉行宫,独独把太上皇接还回来了。这位一度威慑大魏的老者,在经历逆臣夺权、儿子病终等事后,鬓角也增多了花白,比任何一刻都更加苍老衰弱。

纳兰枚向他端详了一会,慢慢地俯下头和身子,向端坐龙座的太上皇深行一拜。

他又回归了臣子的身份。

丞相恭声奏道:“朝阳公主贼心不死,妄图逆天而行,万赖陛下洪福,上都之危终于解去。如今兵甲已足,当速速挥军北上,诛除乱贼,澄清社稷。”

太上皇一手撑额,把纳兰枚由踵至顶地打量上去。

回宫以后,他也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这臣子种种逆行,并非有所图谋,而是对事情早有防范和布置。这是奇谋士,能官吏,为他经纶中理,为他镇定朝堂但在太上皇的心中,不仅没有感到丝毫欣慰,相反还漫生出一种无力的愤怒和悲哀。

曾几何时,他也逼死过前朝的暴君,一手救回大魏,将其推至如日中天处,无奈美人有迟暮,英雄有末路,一朝耳目聋暗,竟也沦成了被人算计的工具。

太上皇的嘴角微微抽动,两条疲惫的皱纹深深切过两腮:“纳兰卿,孤嘉许你的解危之策,只是太子为叛军挟持,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纳兰枚上前再奏,措词得体,形容尽致:“我朝介虑太子安危,对叛军一再姑息,致其得寸进尺,大举侵犯上都,边境四肢之疾,竟至危及心腹,已是错不可量,幸有上天洪福,大魏始得化险为夷。如今上都之危已解,合该予以还击,重振我朝威望。太子殿下陷于缧绁,固然憾恨,倘是无可施救,那么为社稷计,便不得不忍痛割之,此乃弃枝叶而图根本也。”

太上皇双目骤然转寒,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纳兰枚默默上到殿陛之前,他挺起脊背的时候比龙座还高了一截,太上皇也不得不微昂着首,掀起眼皮看他。

太上皇就这么看着他,渐渐地,眼底涌上了某种陈旧的、血腥的气息。

在毫无征兆毫无防备的一刻,他两片肩胛高高耸起,猛力打了纳兰枚一巴掌,在殿内几乎震出回音。

“根本?储君就是国之根本,你是要让孤置元睢的生死于不顾吗!”

纳兰枚的上身侧倾一边,嘴角淌下一缕艳血,当事人还没有跪倒,群官已经纷纷惊惧匍匐在太上皇的脚下了。

大殿登时万籁俱寂。

独独伫立着一个纳兰枚,身子很快又站得笔直,好像比所有人都更耐得严寒。

他缓缓抬睫,突兀地说了一句话:“太子殿下绝对不会有事的。”

太上皇躯体一顿,将信将疑之间:“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纳兰丞相的答案

太上皇昂起脖子,全身猛然一抖。

大殿一片死寂,旋即又转为群臣的大哗:“陛下!陛下!”

他背后的黄衣侍女,梳理着乌黑的双鬟,低垂着乖巧的眉眼,白得如同粉琢般的一张脸。

一双手却紧紧抓着那镶金的刀柄,拼尽全力要刺进他的后脖子。

事发突然之间,两旁的金甲武士反应过来,无数戈矛都深深扎进了侍女身体里,将她高高架起,又狠狠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