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他本身就是一柄绝世利剑,可以做到朝阳公主做不到的撕裂战场。
项知归断定公主掌上没有跟他单独抗衡的惊艳之材,每次开战前,他都先设法引走叛军,及至城楼的视野盲区,再深入场中覆军杀将。公主纵然勾心斗角,到了场中,总有心手乖戾、运转不灵那一刻,项知归便是抓住这一刻,在极小的相差之间占夺先机,斩获通往胜利的一击!
一连半月,项军寻瑕伺隙,避实击虚,或战于平原,或弑于河岸,或屠于旷野,已经歼灭奉军许多兵力。
塞北尘嚣飞扬,奉瑾面对摧枯拉朽的项知归,从稳操胜算,到计穷虑极。
诸侯的能力无法与她的策略相称,她单靠设谋用智,不足以挽救狂澜。形势开始变得对公主这边不妙。
项知归步步压逼,下属本事不济,致使屡战屡败,奉瑾怎么可能不怒?这下她算是对这个游戏彻底失去了兴趣,甚至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
连战不利,军心隐隐动摇,她不得不忌惮起来,含恨写了一封止战书,命人用箭射下城去,准备制止这一场闹剧了。
一连半月的激烈角斗至此结束,雁门关又恢复到曾经封闭沉默的状态。
……
项知归拔出那支羽箭,一字不漏地看完止战书,随后攥作一团丢进篝火烧掉了。
当我项子修是什么人?乱我大哥的锦绣河山,扰我三弟的云中鹤梦,你三言两语便想善罢甘休?
他故技重施,差人到雁门关骂阵,企图触怒公主再度派兵出战。
如此一来,城内的奉兵每日皆能听见一个小卒扯着嗓门大骂,骂爹骂娘骂祖宗十八代。
大家都是好儿郎,各事其主,却在这些惹人嫌厌的恶言恶语中,扎破了心胆,挑出了脑浆,成了猪狗养的孬种长期领受着这种喧哗叫嚷的耳福,城内渐渐都怨声四起了。
终有一天,奉瑾忍不住掩耳,脸上阴暗一闪即逝。
她非常不悦:“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我明明都让人喊话不想打了,他还不听,日日来骂我。”
元睢全神贯注着面前的棋枰,一径把周遭之事充耳不闻。
奉瑾瞥他一眼,也不再多言,重重地按下一棋。她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就算他提出异议,难道她会听从他的不成?
二人继续投子于枰,布阵列势。棋子是上品玉质,黑白分明,触之肌肤生温。双方计算争衡之下,此攻彼守,你消我长。
不多时,奉瑾于总隘上落了一枚黑子,正安在精妙之处,结成连环套,将白子完全包围起来。
她得意地一笑,宣布道:“大哥哥又输啦。”
元睢始终不闻不问不喜不怒。
城外的鼓噪呐喊之声回荡在周遭,换作平时,奉瑾会无动于衷,现在却盯着面前棋盘不由自主发起愣来。
自己轻而易举的赢了大哥哥再怎么不用心,也不该一炷香内下得满盘皆输吧?保不准是懒得理睬自己,故意敷衍了事。
奉瑾目光突然间就有了一丝寒意,猛抬头看向元睢。
元睢一身深青衣衫,因其气度翩然,穿出了如竹如玉的味道。
他甚少有淡然以外的表情,宛若一张静止的琴,默默抬起手,自动将白子一枚一枚地收尽仿佛真是心甘情愿要重开一局。
耳畔来自项军的嘲笑依旧不肯稍停:“军中有一项,贼子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项,贼子闻之惊破胆!”
奉瑾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做出真心的愉快表情来,举手阻止了元睢的动作:“只有输赢多没意思啊,我现在要加一个赌彩。”
元睢下意识地抬眸,她已转过头去召唤一声,“十七”。
黄衣侍女很快出现,跪在公主脚下,把背对住元睢,有意无意藏着自己的脸。
奉瑾一门心思都集中到了报复上,并未察觉这微妙的一幕。
她想的是,与项知归的比赛已经暂停很久了,自己一再退让,不就显得过于窝囊了吗?上次闻丑娄午回关,私下言论愤恨,已被她暗中鸩杀,对外只宣称是项知归的鞭打沾毒所致,如此一来,军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将领都同仇敌忾,待公主顺从不少,索性借着这个机会,重温一遍之前的游戏,将大哥哥气上一气吧。
她想好了,精神益发抖擞,含笑询问侍女:“我上次嘱咐他们新造的大戟,如今进展如何了?”
侍女低着头,双手比出一个不容小视的数目。
奉瑾眼尾略略一勾,险些要勾到人心里去:“不错,足够一支分队用度了。”
元睢的眼睛如同玉石碾成一般,自带着温润透彻的微微光晕,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奉瑾身上那袭羽衣红裳随她一动便发出窸窣响音,尽管面朝着侍女,却像是把话说给他听:“二哥哥训练骑兵的确厉害,不过呢,我吃了败仗以后,就开始锻造一种新的武器。”
她刻意顿了一顿,“箭矢能发不能收,损耗巨大,我便集旧戟铸新戟,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比项军配发的兵刃更长三寸。兵谶有云:‘一寸长,一寸强。’只求彼器未至,而我举器先杀,应手便靡,有进无退,看他这回怎么应付得了我去。”
很正确,元睢边听边想。她素来心性高强,一时韬晦罢了,又不是打不过,怎么肯输这口气?
于是一时没有半点声息。
她烦闷地蹙了蹙鼻子,又做出慢条斯理的样子,命令侍女道:“你等下便替我传达胡亥将军,让他带两千人配备新戟,出城去会一会项将军。”
说罢,瞟了眼仍不发言的元睢,声音再度扬起一点,“待他们开战离得远了,再传达段申将军,让他领五百人绕到项兵所驻山后,烧绝栈道,断了他们的粮草。”
元睢一愣过后,心脏猛地一纠:小打小闹未必会影响全局,粮辎却是士气之所系,项军远来北荒,物资本就匮乏,又值穷秋,这粮草一断,后果怎堪设想?
他眉头深深锁起,正襟危坐,终于加重语气唤她:“奉瑾。”
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动。她知道,琴弦被拉开了,发出急促铮然的长音。
公主回眸过来,嘴边那对金钿适时地一闪烁,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仿佛这战事也叫她跟着兴奋了起来:“嗯?”
元睢直直地注视着她,苍白的俊脸反衬得黑眸愈加寂谧。
不同于奉瑾嚣张上扬的丹凤眼,元睢眼尾走势微微下垂,很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因他入关后遭遇,面部表情极少,轻易不肯皱一下,时刻平整着,所以又显示出高位者的冷峻。
被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为军事开口:“你是要置子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