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他并非贪图权势,不过想尽己之力澄清天下。

可是奉氏的女儿卷土重来,要夺回她本应得到的一切,其中就包括他如今所拥有的

“战争不拘谁胜谁负,难免破坏民生秩序,朝阳此举,实属荒唐。”

纳兰枚缓缓睁眼,目光异样地冷峻了,“她是名正言顺的前朝公主,麾下叛军势态大盛,斗名斗力,不可以硬碰硬,故大战能免,小战难避。为保边城百姓安全,振作边塞驻军信心,可作檄声罪致讨,檄文请交由微臣起草;另请二哥不辞辛劳,领精锐之军作速前往塞北压阵。”

他轻易不肯流露自己的意见,此刻为政事发言已是稀世罕逢,一旦开口,便是一字一珠,再精切周到不过。

项知归慨然应诺:“为国为民,我万死不辞。”

他转向元睢一抱拳,“此去塞北山高路远,近来日暖,河流应已解冻,粮草水运速度最快,臣请缨尽早出发,必羁公主及诸侯而致之阙下。”

元睢沉吟半晌,也轻叹着搁下毫笔:“如此善也。”

夜渐渐深了,大家计议之后,精疲力竭,各自散去。

元睢原本独身待在殿里,对着金瓯怔怔出神。

直到殿外有内监的脚步进来,执着拂尘,恭恭敬敬地禀道:“太上皇口敕,宣太子觐见,此时已在太极宫等候了。”

这使元睢出于意外的一惊:“祖父宣我?”

太上皇,他的祖父,尊讳元赫。

奉氏先人和元氏先人联合打下江山,奉氏做了皇帝,元氏甘拜其下,两家互为世交,奉羲和元赫同年,更有总角之好。

奉羲不曾生得子嗣,晚年才有一个女儿,都赶上了元赫的孙子,他爱之如宝,尚在襁褓时就赐下了封号“朝阳”,又同元赫商量,将来把女儿嫁给元赫那个天资聪睿的嫡长孙。然而奉羲万料不到,亲信之臣竟是心怀异志,一朝造反,逼得自己身死国灭……

祖父早早将帝位禅让给了父亲,自己归隐为太上皇,尽管他们还经常拿取决不下的政事去请教祖父,但祖父几乎是从来不会主动过问的。如今父皇病体难愈久不临朝,太子代为监国,又值朝阳叛乱祖父终于要出山了吗?

元睢一时心念电转,不敢怠慢,沉声吩咐内官:“备马,去太极宫。”

13 ? 森森剑戟向北伐(下)

◎明明当初是你最先窥窃神器的。◎

太极宫,皇帝专朝的正殿。

四面墙壁分别施用青朱白玄四色,表示一年四季;中层雕刻玄枵、娵訾、降娄等十二星辰,对应一日十二时以天道运行之秩序,谴告人君法天行德政。

虽处处雕饰精绮,仍不难从角隅里觉察到炭墼火烧的痕迹。

昔年的某位臣属,正是在此殿中逼得旧主焚身死亡,从其掌间纂夺来了魏朝江山。

万籁此俱寂,朦朦月光已照入殿来。

元睢每每踏进太极宫,都会下意识地抬眸去看那座雕刻着九龙争珠的穹顶,其实离它们再高一丈,本该伫立着一只高举双翅的鎏金凤凰,不过多年前就被祖父下令拆除了。

他转眸向前,如今,他的祖父端坐大殿最上方,半身淹没在阴暗里。

老人家坐着一动不动,穹顶的九条金龙也不再对那颗火焰环绕的宝珠感兴趣,纷纷探头而下,张吻吐舌,劲爪似乎要攫伸向座上之人元睢明知这缘于大匠的鬼斧神工,亦不免为其气势所慑服,产生了一种森森的神秘感。

他暗叹一声:祖父真英雄也。

“元替奉氏,是为承天诛恶。”

把人间政权的正当性归诸上天,依赖自然的秩序为之正名,让朝野建立起“元氏为正”的权威与信仰祖父真的很清楚并且很善于诠释这一点。

内监高唱着“太子殿下到”,太上皇抬起了下颚,月光映出一张苍老雄异的脸,双目闪烁着大义凛然的芒焰。

元睢不由悚动,行礼如仪:“祖父。”

元氏由臣家进升为皇族,私底下仍维持着平易的习惯,元睢称呼他为祖父,而不是皇祖父。

元赫点点头,慢腾腾站起身来,径自往门外走了出去。元睢懂得祖父这会是有要事跟自己相商的意思,于是也一个人跟了上去。

夜阑人静,祖孙俩离开了那一座皇皇森森的太极宫,只随意地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中庭。

祖父踏着迟缓而稳健的步子走在前面,一张脸背住月光,气氛有些许沉重。

元睢紧跟其后,正揣测祖父的心思,祖父那镇定威厉的嗓音就传到了耳际:“你,打算怎么做?”

元睢微微躬身,将自己和项知归纳兰枚二人相商的结果恭敬讲述。

祖父听完,沉沉地嗯了一声:“考虑得还算周到。”

元睢迟疑一瞬,不知如何作答,又听他祖父把话锋陡地一转,“不过,你亲自去,别让项知归去。”

他惊诧地抬头:“祖父?”

元赫止住步子,举头望向明月。他不言语,元睢也不敢妄动,随他一道停下脚来。

足足有一刻多钟,元赫方启口道:“我跟他从小一齐长大,同日入学,同日加冠,同日娶妻。除了先辈身份尊卑,什么都是一模一样。直到后来我含饴弄孙,他老来得女,时间才逐渐错开了。”

元睢当然明白祖父口中的“他”是何人,不敢对那位前辈直呼其名,话到嘴边一转,变成了未婚妻的称号:“那么朝阳公主……?”

元赫发出嗤一声冷笑:“所谓凤鸣朝阳,不过是一个荒诞的美梦,他居然以为这个女儿是上天对他帝王功德的表彰。”

他停顿了一下,“魏魏兮若高山,魏,是个好字。本来,他把他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了你,不必大费周章,这片江山也早晚是我们元家的,但他晚年昏聩,动不动瞎胡闹,给大魏搅得民怨沸腾我早治他一刻,大魏便早安定一刻。那个时候,我是没得选的。”

奉羲的晚年,说得好听是雄图远略,说得难听是穷兵黩武;一边横征暴敛,一边奢侈无限,朝野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

元睢默默无言,思绪飘至老远。

祖父转头来看他,忽然道:“睢儿……你为何是这副神情?”

“明明当初是你最先窥窃神器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