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是指大鱼变成八丈巨龙,“曼延”是八十丈长的巨兽蜿蜒登场,经常连着一起演,所以合称为鱼龙曼延。
夜幕降临,灯烧如昼,整条街全由香屑铺地,场面无比盛大,大人小孩都乐呵呵地观看,处处洋溢一片热闹的气氛。
点燃鞭炮一起掷入场中,火花爆声大作,笛、钹、排箫、箜篌,组成一部欢快繁复悦耳的合奏。“鱼龙”开始演出了。
一个小孩手持旗帜,逗引着一头“舍利”登场。
舍利双角双翼,口衔宝珠,遍身华彩斑斓,四肢作奔腾状;小孩前空翻,后空翻,鲤鱼打挺连环踢,与兽游戏,憨态可掬。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掌声:“好!好!”
舍利在庭中打转,时而摇颈,时而摆尾,好不活泼精神。大家正在喝彩,舍利一跳进水池,顿时激起许多水花。
这时乐音仍在轻快地流淌,表示还未到变化的高潮,舍利却提前跳进了水池,人群犹在欢乐中浑不察觉。
水花四溅,复落下,舍利变成了一条比目鱼。三个演员摇着拨浪鼓不停逗引大鱼。大鱼是人工彩扎制作的,两只眼生在同一边,样子有些蠢顽。在演员的逗引下,假鱼上下游泳,还会昂首喷水,刹时水雾升腾,把月夜都给遮住了。
水雾散去,比目鱼又变成了一条八丈黄龙,破水而出,龙背上驮着一个舞弄长竿彩球的小孩。黄龙在鼓乐引导下行至中途,乐音风格突变激昂!
星桥一道道亮起!
黄龙急遽向前行进,既是遨游也是嬉戏,周遭火树银花几乎晃了所有人的眼睛。
黄龙长长地周旋蹑踵之际,围簇着它的众仙们则各显神通。有的喷吐火焰,有的播洒水泽,有的藤枝攀着手臂生长,末端开出鲜洁的花朵,还有的模仿天上打雷,霹雳巨响,真有天威之象。
本以为循例上来跳一套吹弹舞拍的招式,再巡游一周,这“鱼龙”的表演也就结束了,可今年的杂耍戏班却是大为不同,吐火和打雷两个“仙人”居然飘身而下,落在了急进的黄龙之上,他们穿着无光黑衣,戴着雉羽装饰的面具,同一时刻来擒拿御龙的小孩!
人群愈发地大声喝彩起来!
年年都是一样的鱼龙戏,今儿居然换了新花样。舍利化龙的闹剧,终于招来仙人的愤懑与制止了吗?
吐火的仙人举起火把,正准备把嘴里的油料喷发出来,如果他能成功,火焰一定会凶猛地扑到小孩面上,熏炙他的眼睛,限制他的行动。
小孩想也不想,将手中的长竿彩球挥打过去,燃烧的火把脱手飞出仿佛一颗流星,坠落底下的水池,噗的一声,水面上只余一缕叹息似的灰烟。
若是正常表演的普通小孩,遭遇变故,早就吓傻了,哪里能作出如此灵敏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打雷的仙人周身悬挂数鼓,击鼓即为轰雷,他步子腾腾上前,每面鼓都在呛啷啷地响,一掌过去,打飞了小孩的彩绘面具。面具之下,赫然是冯赆的脸。
黑衣仙人眼神剧震,囫囵地吐出一个音节:“殿……”
冯赆牢牢盯着黑衣仙人,森严地笑了笑:“我早劝过,要你们收手。”
黄龙直接冲进了一片帷幕之中,五彩斑斓的幕帘在他们身畔起起落落,这是一处规模巨大的染坊。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内心惊诧万分:自打混进这个杂耍班子,他俩一直排练“鱼龙”,从不曾途经这么一个屏蔽眼目的地方,这可是会影响到观众们的鉴赏体验的。
冯赆漫不经心地甩一下手中的长竿彩球:“我事先改变了黄龙的方向。”
现在他们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们。乐声非常吵嚷,底下负责舞龙的人们也不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在这龙身颠荡其间,黑衣人疑问道:“为何要阻挠我们?”
一套表演下来,动作太猛,冯赆胸口隐隐窒痛,他皱了皱眉,不悦地回答道:“你们今天已经被盯上了,如果不是我搅局,你们到了终点,一下黄龙就会被官府抓住。按大魏律法,拐骗人口是要处以磔刑的。”
两位凡人扮演的仙人不约而同地慌忙磕头。
明明晌午的时候,他们谈论着今晚表演御龙的女孩子容貌极好,想在运送前先偷偷地自个儿品尝一番,碰见这小人儿前来警告他们,他们还感到好笑和不以为然,半轻半重地讽刺了一句:“殿下,您还没到可以自作主张的地步呢。”
“这么说,你们只听他的,不听我的?”
他们不置可否。
当时她转身欲走,眼里就闪烁着和现在一样的锐利光芒:“很好。”
冯赆玩弄着彩球,言简意赅地说道:“这里是巡游的中程,等下你们直接跳下去往北逃。”
顿了一顿,恶从胆边生,逃生之人,最容易杯弓蛇影
他脸上掠过一丝笑,不过藏在阴影里,没叫任何人看见,“如果逃不掉,途中还是感觉给人追上了,别舍不得,留下一条手臂,说不定他一时慑惮,便不会再追了。”
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其中一个下决心狠声道:“我们有两个人,跟他拼了命也未尝不可!”
冯赆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们两人的生平,我素有所知,不过是采花贼出身,擅长掳人,却不擅长杀人。追缉你们之人,又岂是你们可以轻易对付的?”
最后撂下冷冷一句,“回去以后跟那个人说,我够用了,不要再抓了。”
……
黄龙巡了半座城,兜兜转转回来,就算结束。欢呼声在脚下响起来,像回潮的海水一样,迷醉地冲刷着所有人耳廓。
楼上抚琴的睢竹,随着黄龙的谢幕而缓缓按止了弦,他回头看,冯赆一径那么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枚琛递来一杯热茶:“如何?”
冯赆捧过热茶:“等不到二哥,我先回来了。”闭着眼一饮而尽,“他总不至于打不过两个蟊贼吧?”
二哥清朗的声音随后而起:“你以为我是你啊?”
两具躯体跌到地上,发出重叠的闷响。
“到底是作恶多年了,又狡猾,又豁得出去,居然提前跳下黄龙了。眼看被我追上,合起伙来对付我,我直接一手擒住一个,结果他们不惜断臂逃生,两条手臂丢我面前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俩是蜥蜴精呢,险些耽误了去追他们。”
“你没在巡游的终点?而是一直跟着我们?”冯赆变了脸色。
归石斜瞥他一眼,有些吊儿郎当,又有些理直气壮:“我担心你啊,所以远远地缀着龙尾。”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裂成几份又被拼合的残碑,嘿然一笑,“就是可惜了三弟叫我保管的这块碑石,当时心急,一摸出来,直接砸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