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弊
郑贵妃听此一问, 却是先愣了?愣。
适才皇帝滔滔不绝地列举了诸多她与谢玄翊的?罪状,构陷兄长,毒杀举子, 暗杀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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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桩件件似乎都比吹嘘才学更为?严重,可为?何皇帝偏偏对这件事情反应最为激烈?
况且几日以前,皇帝分明还以此为傲。他嘴上说着不?要张扬, 却还是拿着糊了?名的?文章给众多大学士传看。虽未点明文章的作者就是成王, 可若有?心之?人联系起坊间的?传言, 其实并不难猜到答案。
他这般作态, 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郑贵妃对皇帝这样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将心中的?怨怼之?言宣之?于口,只能垂着头拭泪。
她一边低声啜泣,一边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 试图从刚才许幽和张敬的?供词中寻到一些疏漏。不?过须臾,她便找到了?可供她辩驳的?地?方,
她已然顾不?上盘算这个错处能够驳倒谢玄稷多少,当即急急忙忙向皇帝回?道:“陛下?,这不?对!”
皇帝觑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郑贵妃惶急之?下?也不?再请示, 直接叫起了?屈:“陛下?, 适才张侍郎的?意思是六郎伪造了?顾世鸣顾大人的?笔迹, 为?的?是误导相?王, 构陷相?王。照他这个说法,六郎并未贿赂主考官,与主考官也没什么交集, 那又何谈杀人灭口?”
她时?不?时?抬眼?打量皇帝的?神情,见他眉尖微蹙, 只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又含泪往下?说道:“张侍郎的?供词这般自相?矛盾,疑点颇多,实在是不?可信,臣妾还望陛下?明察,还六郎清白。”
郑贵妃本以为?这番辩驳多少会换得皇帝对证人的?口供生?出几分犹疑,却不?想皇帝听她如此?表态,却是连连冷笑了?好几声。
皇帝瞥了?一眼?张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之?后索性背过身,不?去看郑贵妃与谢玄翊的?脸。
张敬颔首回?道:“相?王殿下?在查案的?过程中调取了?会试时?所?有?考生?的?试卷,将中第考生?与落第考生?的?试卷分开摆放。臣等甚至不?必十分细致地?比对,只是随便翻了?几页,便发现了?一处极不?对劲的?地?方。”
谢玄翊闻言蓦地?抬首,目光却十分混沌,对张敬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亦是毫无头绪。
张敬面朝谢玄翊,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成王殿下?应该知晓,本朝科举考察辞赋策论?时?,并不?拘文体。骈文华藻缤纷,散文质朴自然。或骈或散,因势而变。评者不?唯以辞采为?尚,更以意蕴为?尊。因而士子得以各抒己见,不?拘一格,尽展才华。”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冷峻的?目光落向谢玄翊,“然而今岁中第之?文,皆为?散文,此?实为?异数。殿下?以为?何解?”
谢玄翊听出张敬意有?所?指,气结道:“顾世鸣如何判卷,与本王有?何干?”
“殿下?切莫心急,听臣细细道来,”张敬沉着脸道,“起初相?王殿下?也只是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但并未往舞弊的?方向想,心道这或许只是顾世鸣自己对特定的?文风有?所?偏好,所?以才如此?判卷。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臣还是请来顾世鸣问询。彼时?臣也不?是十分笃定那份与周遥往来的?信件是真是假,便随手扔了?出来,叫顾大人看看。”
郑贵妃冷道:“张侍郎总不?会说顾大人承认了?吧?”
张敬笑道:“臣方才说过,此?信是为?构陷相?王殿下?伪造,并不?是顾大人所?书,顾大人自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郑贵妃听他这样一说,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只阴沉着脸睨着他。
不?过张敬马上话锋一转,淡淡道:“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般凑巧,这一问还真就让臣稀里糊涂地?问出了?另外一件事。”
“当时?顾大人看了?这些伪造的?书信,惊惧之?下?竟脱口辩解说他虽知道成王殿下?参考,但并未有?过这些书信往来。殿下?知道的?,人心虚的?时?候,脸上什么事情都藏不?住,臣不?过接着追问了?几句,顾大人便什么都招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请顾大人亲自和成王与贵妃解释吧。”
顾世鸣抖如筛糠地?回?道:“是,臣无意间得知成王殿下?伪造身份参加科举,臣虽不?知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但也觉着他定然是冲着中第而来的?。那时?臣便忧心,若臣这个主考官未能点中成王的?文章,让成王落了?第,那日后成王若是伺机报复回?来,臣怕是消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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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瞥了?谢玄翊一眼?,见谢玄翊双目猩红地?瞪着他,又怯怯收回?了?目光。
“可拿到臣手中的?试卷皆是糊名,臣也没法确认哪篇文章是成殿下?所?作。无奈之?下?,便只得反复阅读成王殿下?公诸于世的?文章,总结其行文、用典等等特征。可就算如此?也不?能百分百断定哪一篇是成王所?作,便只好让文风与成王近似的?中第,不?似的?落第。”
谢玄翊顿时?脸色惨白,在衣袖下?攥紧拳头,冲着顾世鸣怒骂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又望向皇帝的?背影,急急辩解道:“这是顾世鸣自作主张,绝不?是儿臣授意的?!”
张敬没有?理睬谢玄翊,又接着顾世鸣的?话往下?说道:“顾世鸣虽向臣坦白了?此?事,可无天子令,臣不?敢擅自拘押朝廷命官。只好先放顾大人回?去,打算次日再将此?事报告给陛下?。可没想到顾大人在回?府的?路上,便遭歹人毒手。”
顾世鸣缩了?缩脖子,颤抖着说道:“那人告诉臣,成王殿下?是容不?下?臣了?,递给了?臣一把匕首问臣是自我了?结还是他们动手。那人凶神恶煞,就跟地?狱里的?阎罗一般,任臣如何解释如何哀求都是无用。要不?是此?时?正好巡逻的?士兵经过,臣恐怕已经是命丧黄泉了?!”
谢玄翊仍是大喊:“陛下?,此?事臣没有?做过!”
“蠢货!”皇帝突然转身,厉声斥道,“你?既然觉得自己这么有?本事,非要去检验自己的?才识,那便做得干净一些!你?以为?顾世鸣不?是受了?你?的?指使,你?就可以逃脱干系?在天下?人眼?里,就是因为?你?非要缠和这一脚,才会将好好的?会试弄得乌烟瘴气。”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要是让外头的?人听了?去,便是朕也保不?住你?!你?还敢沾沾自喜地?在外头显摆,做实了?旁人对你?的?指摘,实在是愚不?可及!”
谢玄翊那边光听完张敬的?话就已是如遭雷击,等皇帝那些责骂他的?话说完,他更是形如一尊雕塑,怔怔然望着前方。
郑贵妃看谢玄翊已然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也知道是指望不?上他的?,又跪着往上爬了?几阶台阶,在地?砖上拖出了?一条蜿蜒的?血迹。
“陛下?,六郎真的?并非有?意让陛下?为?难,陛下?知道的?,底下?的?人总爱自作主张,揣摩着上意行事,这哪里是臣妾能够控制的?了?的?啊。”
在旁边默然跪立良久的?谢玄稷听到郑贵妃这么说,终于在此?刻缓缓开了?口:“贵妃既知道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就更该约束自己的?行径。贵妃可知,上位者的?一念之?差,便会在不?经意间碾碎一个普通人的?人生?。”
张敬闻言,亦面色凝重道:“臣也是贫寒人家出身,深知贫寒人家子弟的?苦楚。那打人的?举子张先寒窗苦读十余载,七十岁的?老祖母为?供他求学,熬瞎了?一双眼?睛。他们祖孙二人为?到京城赶考,是靠卖掉了?祖宅田地?才凑够了?来京的?旅费,唯一的?指望就是等高?第,夺魁甲,光耀门楣,让老祖母颐养天年。”
“可他到死也想不?到,自己竟只因为?文风华丽,与成王相?差甚远,就在顾世鸣的?操作下?稀里糊涂落了?第。成王的?手下?找到他说能够还他一个公道的?时?候,他还真以为?有?青天大老爷替他做主,却没想到那人只是一个索命的?阎罗,为?的?是拿不?过他的?性命做一个局,再将另一个无辜之?人拉下?水。”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臣未来得及禀告给陛下?。来之?前,臣的?手下?来报,那张老太太以为?张先洗刷冤屈无望,悲愤交加之?下?已于今晨病死在城郊的?小屋内,现下?连一个能为?他们祖孙二人收尸的?人都没有?。”
张敬越说越激动,竟放声质问道:“两条人命!成王殿下?,贵妃娘娘,你?们还觉得自己无辜吗?”
他的?声音响彻殿内,其余人却皆是沉默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面无表情道:“贵妃先回?去吧。”
郑贵妃低低哀求道:“陛下?。”
“回?去吧。”皇帝疲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