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稷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许久没?有出声。
内侍抬眸瞥了谢玄稷一眼,又道:“若无别?的事,奴婢便先行回宫复命了。”
那内侍走?了以后,孟琬走?到谢玄稷身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温声宽慰他道:“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裴知行是什么人?,又何必去同他置气。”
谢玄稷啜了口茶,幽幽道:“我的确犯不着和这?样的人?置气,只?是不知道他这?回又是挖了个什么坑,等着我去跳呢。”
孟琬问:“那你当真不打算去渊州?”
“若是什么好事,哪轮得到我头上?”谢玄稷冷嘲道,“说是去招安,可那土匪也不是吃素的。我让他投靠朝廷,他便能心甘情愿地投靠朝廷?他们连到时候拿什么跟土匪谈条件都?不告诉我。底线是什么?筹码是什么?我一概不知。说白了,平叛招安只?是个幌子?,裴知行就?是想让我领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去送死,最好连着他们厌恶的人?一起派去给土匪杀了,他们才能心安。”
他说完这?样长?一段话,心中仍旧不平,叹息道:“琬琬,你是知道的,我并非不愿吃那行军打仗的苦。可从前?镇守边关,打的是外敌。如今若真动起手来,伤的就?都?是自己人?了。不论那土匪有多穷凶极恶,若真闹得流血漂橹,也是朝廷之觞。”
默默无言良久,孟琬也只?是叹了口气,道:“事情或许也没?有那么糟,万一我们不杀人?流血,却还将这?件事情妥善解决了呢?”
她说到此处,瞳孔微微发亮,握住谢玄稷的手道:“万事都?有两面。昀廷你想想看?,论阴谋诡计,咱们比不过成王。廖将军这?样从不结党的清正耿介之人?如何能加官晋爵,不就?是因为在雁州一战之中立了大功吗?”
“你如今势单力孤,身边没?有像裴知行这?样浸淫政治多年的老狐狸替你出谋划策。吉翁他老人?家不在了,御前?连一个能为你说话的人?也没?有。你若是想谋夺储位,只?能依靠功劳,依靠民心。而且一般的功劳还不够,必得是于社稷有大功。”
冯九听到这?话,立刻就?转了态度,一扫适才的颓废,赞同地点点头道:“殿下,王妃说的有道理啊。”
谢玄稷反倒有些困惑地注视着孟琬,问道:“琬琬,你从前?不是只?想要我做一个闲散王爷吗?”
孟琬眼底有一丝心虚闪过。
她垂首道:“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够远离这?些纷争,只?与我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我……更加不愿意将天下拱手让给像成王母子?这?样的人?。”
闻言,谢玄稷没?再说多余的话,只?颔首道:“好。”
原以为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然而没?过多久,又忽然生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一向不爱过问政事的宁王突然上疏自请到渊州招安。
他在奏疏里说自己是皇帝长?子?,理应做天下臣民的表率,断没?有让自己的弟弟身涉险境的道理。
听到这?个消息,谢玄稷倒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手里捏着信笺,指尖无意识地刮过上头的墨迹,若有所思道:“我这?个大哥,一生唯爱‘钱’和‘色’二字,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想要立功报效朝廷了呢?”
一旁的冯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因为有油水可捞。”
谢玄稷却是想不明白了,“蛮荒烟瘴之地,能有什么油水可捞?”
“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门道吧。”
谢玄稷又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纸页,“邸报上说这?土匪是打家劫舍还是……”
“是对?抗官府,还冲进府衙杀了许多官员。”
谢玄稷将那信纸放在烛台上,待它尽数燃成了灰烬,方才面色冷峻地开口,“宁王不会无缘无故冒这?样大的险去做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这?其中定有蹊跷。”
冯九思忖了片刻,迟疑道:“殿下先前?让小人?查玉婵姑娘的下落,我这?段日子?倒是寻到了一些线索。会不会宁王是怕事情败露,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潜逃出京?”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论事情是否真的如同冯九猜测的那样,宁王包藏祸心都?是不争的事实。谢玄稷思索再三?,还是立刻上疏皇帝,说长?途跋涉恐宁王身子?吃不消,让皇帝仍旧派自己前?往南边招安。
奏折才递上去没?多久,皇帝的批复就?下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皇帝没?有在相王和宁王二人?之间选择其中一个去东南招安水匪,而是命他们二人?一同前?去,这?样也相互有个照应。
皇帝说,他们在科举舞弊案中曾共过事,将那案子?结得漂亮。此番应当也能够戮力同心,将事情办妥。
圣旨要求谢玄稷和谢玄恪即刻动身,不得延误。谢玄稷也就?无暇思考这?么多,收拾好了东西就?要往南边去。
不知怎的,孟琬总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走?到他身前?,缓缓环住他的腰,声音放得极轻,“夫君,我同你一起去吧。”
谢玄稷的心都?快被这?一声“夫君”喊化了,可还是硬了硬心肠,扶着她的双肩到:“此去渊州虽不比去北境艰苦,可也是路途遥远。你还是留在京中,替我照看?好母亲吧。”
孟琬仍是放心不下,执拗道:“昀廷,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时常闭门谢客,我们十次去请安,能有九次见到她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况且我的身份也不能时时进宫,我见碧云还算伶俐,就?让她入宫去照料母后,倒也算是妥当。竹苓就?跟着我们,我在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不行,”谢玄稷坚决道,“此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叫我怎么办?”
孟琬道:“你可以不许我跟着,可你知道我的能耐。我既能跟到战场去,一个渊州更是不在话下。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想方设法?地跟着你。”
争执了一个下午,最后谢玄稷还是拗不过孟琬,同意她同自己一起南下,只?交代了她要一直待在城中,别?去那些盗匪频繁出没?的地方。
去渊州的路比去北境好走?了许多,不仅全程都?能坐马车,行官道,一路都?有干净舒适的驿馆,而且还有专人?将一行人?的生活都?打点妥当。
就?连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竹苓都?并不觉得这?一路难捱,可孟琬却觉得百般不适。在马车上便一直头晕目眩,等到了驿馆,伙计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才闻了一下,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呕了出来。到最后只?吃了些清粥小菜,就?说要回卧房里歇息。
谢玄稷也跟着她起身,关切道:“不碍事吧。”
孟琬摇了摇头,“你们坐,我只?是胃口有些不好,先去睡一觉便好了。”
这?段时日,谢玄恪一直与谢玄稷同席吃饭。见美人?白了脸,不由得嗤之以鼻道:“你这?娘子?倒还真是娇气,先前?追到战场去的时候,怕不是拨了一堆的士兵抬着她的?”
谢玄稷不理会他,继续埋着头吃菜。
谢玄恪夹了一筷子?回锅肉,才刚嚼巴两下就?它吐了出来,“什么恶心玩意儿,这?是人?吃的吗?”
谢玄稷将碗里的饭菜吃完,搁下碗筷,径直回到了房间。
他见孟琬还捂着胸口顺气,询问道:“琬琬,可是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孟琬揉了揉太阳穴,“我也不知道怎的,忽然就?觉得浑身不适,也许是水土不服吧。”
谢玄稷道:“咱们马上就?要到渊州了,等进了城,我再去寻几个好的大夫替你瞧瞧。”
颠簸了两三?日,一行人?终于到了渊州的地界。一路上集市关门闭户,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街道上行走?,很是荒凉。
谢玄稷半晌没?瞧见什么医馆,也就?只?好先将孟琬安排到驿馆歇息,然后去知州府衙,问问当地的知州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