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身酒气,常服凌乱玉冠歪斜,趔趄奔到她床边。甫一近身就俯身双臂环住她纤弱的后?背,弯腰将脸枕在她肩上低低的说道。或许是醉酒的缘故,他的声音低而缓,带出几分缠绵的意?味。
“那日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可?知?”
“我盼了许久,原是想在那日封你为后?,大赦天下,让你自此?与朕在这天地间并肩而立,享万道荣光,受百姓瞻仰……阿茵,那是我心心念念的日子?,你又怎能忍心戏耍于我?”
他将被烈酒烧热的脸庞轻轻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嗅着熟悉入骨的气息,近乎贪婪。
“这回便罢了,你心结亦有我之过。”
“阿茵,往日之情历历在目,纵是戏,也有入戏三分之说。走过的那些日子?,总归不是假的罢?”
“还?有阿眘,心心念念着阿娘,今早还?在问奶嬷嬷你去了哪里。眼见着他就要过三周岁更名入玉蝶,再大一些就要请夫子?教导他读书识字,他一点点的长大,你就忍心不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生他一场,抛下他你又于心何忍?”
“阿茵,不置气了可?好?咱们和?和?睦睦,好好过。”
揽紧她,他低语:“阿茵,回来吧。”
这句话他放的很?轻,语罢就安静下来,连拂在她颈上的灼热呼吸都?似停滞了下来。
时间在一室的静默中慢慢的流走。
“我一直都?在,在这枯塚中日复一日。”
他等来了她的答案,可?这答案却让他有种嗜血的冲动。
他却未当即发作,只是慢慢的将脸从她颈窝中抬起,不再见刚才的醉意?与柔软,漆黑如墨的眸直视着她。
文?茵知道,他在等她另一个?答案。
她也给?了他:“恨你都?来不及。”又怎能妄想会爱你。
这句话击溃了他,他霍的起身扫落了桌上的茶具。
当初她肯哄人的时候,他没逃得过她的甜言蜜语。如今她要刺人心魂,淡淡一句话就足矣万箭穿心。
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中,他嗓音骤沉,切齿发狠:“恨朕,恨朕!”
认识她前?,他也寡情寡性,认识她后?,他胸腔内仅有的热忱悉数给?了她。他能给?她的都?给?了,他有何不可?饶恕之罪,值当她的恨?!
余光一扫,室内祭奠的白色更是让他目露寒光。
跨前?半步欺近,他掌用力握着她的下颌,迫她抬起:“等着,朕将他鞭尸,挫骨扬灰。”
见提到那个?‘他’,她枯井无波的神?色有些许触动,朱靖不由大恨。
再见她消瘦羸弱,披头散发,锦衣玉食皆在却不用,非要自找苦吃将自己弄成如斯落魄模样,心中一时不知是恨是怨。
“朕给?你两条路,要么?将那会哭会笑的阿茵还?给?朕,要么?……”
“那个?阿茵被你亲手杀死的,你忘了吗?”
不等他说出第二个?选项,文?茵突然出声道。
一语出,他脸色大变。
“圣上,你所想拥有的,从来不是现在的文?茵。可?是那个?阿茵,自打进宫那日,便不复存在了。”
他死死盯着她,试图将面前?这个?羸弱消瘦、暮气沉沉的女人与他印象中鲜活的女子?联系起来,可?却似地上那堆碎掉的瓷片,他左支右绌却如何也拼凑不出个?完整记忆中的她。
一种极致的怒夹杂着慌同时袭卷而来。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个?春日里,放着纸鸢明媚奔跑的女子?只是他不切实际的一场幻想。
“是你亲手葬送了那个?鲜活灿烂的阿茵。”
他喜爱她,却又葬送了她。
朱靖几乎是趔趄着离开。
这几日朝上,朝臣们明显发现素来勤政的圣上,时常心不在焉的恍惚。譬如此?刻,工部?尚书已然奏议完政事,可?御座的圣上却迟迟没有出声,等工部?尚书第三遍问询,却依旧如此?。
大殿里一时安静无声。
这日早朝草草结束。回到养心殿,朱靖仰靠在椅背上,面容被博物架的阴影笼罩了一片。
没人知道此?刻的帝王内心在想什么?,侍立在侧的冯保,只觉得那橘红的宫灯的光明灭闪烁在人侧面上,恍如血光。
一晃半月过去。
这次,宫里宫外有关皇贵妃失宠的消息开始在小范围内传播。不同于之前?有人对皇贵妃终会复宠一事抱有乐观的心态,这回,不少?人觉得皇贵妃有栽的架势。
算来圣上与皇贵妃冷战,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近一月光景,虽圣旨未正式下达幽禁、降位份,可?圣上对长乐宫的不管不顾是真的。听?闻连皇贵妃病卧在榻,圣上都?未再去瞧过一眼,连御医都?不曾派去看过。也因此?惹得文?家坐不住了,接连安排昔日门?人走动。
将近年关的时候,文?茵等来了第三次造访的人。
至此?,她也终于等到了与朱靖的第三次交锋。
不过,此?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皇四子?阿眘。
文?茵在阿眘身上微微定过就移开目光。
她下了床走向不远处的茶桌,并示意?对方前?来入座。
朱靖却站在门?边望向她有些恍惚。今日的她没了之前?暮气沉沉的模样,穿戴了华服,上了层淡淡脂粉,虽有些病容,可?依旧难掩风华,举手投足之间,风韵动人。
“外头天冷,圣上喝杯热茶吧。”
她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推了过去,声色轻柔亦如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