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玄真君显然领会到?了闫阁老的意图,于是神色也渐渐缓和了:

“三纲五常是天理大义?,只要照着纲常办事,哪里有糊涂了的?所谓三纲本是一体,做妻子的固然要敬爱丈夫,做丈夫的也要疼惜妻子。朕疼你们这些臣子的心,也便如疼自?己的妻子一般……”

说实话,以?老壁灯前几任皇后的凄惨遭遇,真要是照着疼妻子一般疼臣下,怕不是大家的皮都?得紧上一紧。不过,仅剩的两位重臣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个槽点?,天书语音便及时?切入了:

【不当人也就算了,这些老登工作态度也很可疑。一天到?晚批不上五十份奏疏,看久了就说眼睛疼,全部甩给新来的苦力。可眼睛疼归眼睛疼,倒下来看话本倒是看得很开心呐。

不过说到?话本,我也不得不佩服这些老登的心理素质了。你说你在国家中枢办公看话本就行了,还非得看点?带颜色的;带颜色就带颜色吧,可寻常的《x瓶梅》都?满足不了他们了,听说现在看的都?是什么《西苑春深锁阁老》,似乎带劲得很哎呀,在内阁读同事与皇帝的谣言本子,真亏他们有脸看得下去……

不过吧,这大安朝民间的出版业真是发达得匪夷所思。以?上次西苑宴会来算,闫许两个老登被软禁至今不过十来天,市面上居然连带绣像的本子都?已?经出来了,而且刻画精美,装裱仔细,堪称艺术;单就这一份效率而言,简直就比朝廷高上十倍不止据说阁老开缺之后,内阁现在都?还在夯吃夯吃慢慢调闫分宜和许少湖的值班表呢。两相对比如此惨烈,只能?说太伟大了自?由市场,无形的大手?真是无所不能?。

当然啦,考虑到?两个老登那一张皱得跟丝瓜瓤子一样的老脸,我还是要替飞玄真君委屈一二的。苦了皇帝陛下了!】

语音日志兴高采烈的吐槽完民间大作《西苑春深锁阁老》,最后一个“了”字还在空气?中袅袅回荡;猝不及防的静室已?经彻底死?寂了下来。

被委屈了的飞玄真君:…………

丝瓜瓤子一样的闫阁老与许阁老:…………

恐怖而压抑的呆滞持续了片刻,直到?有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为止方才还大谈特谈“君臣夫妇之道”的闫分宜闫阁老两眼一翻,终于软软瘫了下去。

第041章 勾搭

可能是与世子一番长谈, 打破了某种幻想后大彻大悟,水平突飞猛进;海刚峰迅速过?目了那些积压已?久的“断烂朝报”,提出了不少可行的建议。穆祺照着建议仔细斟酌, 在奏折上一一写上票拟喔,不对,内阁大臣写给皇帝斟酌的建议, 才?能叫“票拟”, 他这充其量是给内阁大臣的建议,只能叫票拟的票拟, 简称票次方?。

第二日一大早, 穆祺带着这一大堆票次方?进了宫,继续体验他煎熬的社畜生涯先是点燃线香驱散满屋子的包子肉饼味, 再与高学士一同整理满地狼藉的公文与废纸,打扫上下;随便?还得替几位轮班的重臣收检好无意中掉落的某些敏感资料(譬如《西苑春深锁阁老?》的特?藏版之类),辛辛苦苦把?值房收拾出个模样来。

所以说, 虽然外?面都在疯传世子的飞扬跋扈,但?以实际而论?,世子还是非常规矩, 非常本分, 老?实的在履行自己的社畜职责,并没有什么马虎粗糙的地方?;甚至都没有效仿先贤公费摸鱼,吃完零食再看话本。这样的兢兢业业, 谁能不说一句忠不可言呢?

人言不可尽信, 大抵如此。

卯时五刻,当值的赵巨卿赵尚书准时打卡。穆祺上前行礼, 将奏折恭恭敬敬呈递上去。而赵尚书只是略略过?目,便?通通批阅“照准”, 原样发了回来,其动作之爽快流利,倒把?穆祺给吓了一大跳说实话,赵尚书为人圆滑阴损不在琉璃蛋之下,负责的刑部也从?未闹出翰林院那捅了天的纰漏;除了早年一点尴尬的往事之外?,基本没有什么漏洞可抓。撕破脸硬刚的办法毕竟不能长久,他都硬着头皮要搞点自己不擅长的利益交换了,没想到赵尚书居然不计前嫌,直接把?事情?给了了?

大司寇这么通情?达理的么?

……显然,作为长袖善舞一意媚上道德水平与飞玄真君差相仿佛的当朝重臣,赵巨卿的字典中是不可能存在什么“通情?达理”的。他之所以作出这罕见的退让,全是因为昨日下值后仔细检查了世子所说的什么“文会”,而后在文会名单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可怕名字

当年于左顺门哭谏之时,这位同僚应该就是跪在他的屁股后面嚎啕,只不过?腿脚慢了一步遭锦衣卫撵上,才?被飞玄真君扔到藩王府中蹉跎岁月;一别数十年之久,如今两人境遇,已?经是白?云苍狗,大不相同了。

如果世子在文会闹得太过?分,将来言路上波澜骤起,搞不好就能借着这条线顺藤摸瓜,扒掉赵尚书隐匿多年的底裤。对于精光溜滑不粘锅成精的赵尚书而言,这是决计无法容忍的风险。为了规避这可怕的风险,在小事上退让一步又算什么?

做官就得唾面自干,在一点上,赵尚书向来很会自我调节。

所以,爽快批阅完所有奏折之后,赵巨卿提出了自己的小小要求:

“现在国事繁重,天下多事,正是内阁该担当的时候。世子在内阁行走?,也要辛苦一二。寻常的小会,能推便?推了吧。”

·

大概是几日来磨砺出了意志力,虽然亲眼目睹了这教科书一样的私相授受权奸乱政的言行,高肃卿的心态仍旧相当平和。等到内阁的公务告一段落,他还相当之自然跟着穆国公世子走?出了值房,同时相当之自然的出声招呼:

“今日事情?多,世子也着实辛苦了。这些琐碎事务是最耗精神的,还要时时节劳才?好……家妻做了些解乏生津的酸梅丸子,不知世子能否赏脸尝尝?”

听到此话,坐在廊下休息的穆国公世子愣了一愣,不觉愕然看了高肃卿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高肃卿浓眉大眼的正人君子,如今居然也学会官场巴结逢迎的招数了!

入仕为官风难免拉帮结派,但?政治盟友间的勾结拉拢也要讲个技术,总不可能大剌剌冲入府中论?述仰慕之情?;以如今官场时兴的风气?,在彼此试探合作意向的阶段,主动馈送食物就是最好最委婉的暗示。食人之食者怀人之事,只要世子爽爽快快吃下了这几个秘制的酸梅丸子,那便?仿佛多姑娘喝了贾琏的半杯残酒,双方?难免要勾搭勾搭了。

穆国公府再清贵显要,这点官场潜规则还是懂的。正因为深深懂得规则,穆祺在片刻惊愕之后,才?骤然生出了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

本世子在朝廷混了这几年,终于也进步到有人才主动投靠的地位了!妈妈呀,我可真是太有出息啦!

出息大发了的世子极为激动,亢奋之情?油然而生。说实话,以穆国公府的门楣势力,想要攀附的小官不计其数。但?如高素卿一般才气横溢前途无量的sr级人才?,却多半还是敬而远之,不愿与不可理喻的勋贵们有过多的瓜葛。由这样的人物亲自表达善意,那种收集图鉴的欣悦之情,自是无以言表。

当然,就要有心勾搭,举止也得体面。所以世子强忍激动,依旧是安稳坐好,向高学士微笑致谢。高学士便?从?怀中抽出一个木盒,盒内以杭绸打底,绸缎上正是五粒极精致的酸梅丸子。只不过?这丸子光彩熠熠,通体金色,竟然是拿金箔厚厚裹了一层。

高肃卿虽然官运亨通,身份清贵,进步速度快如火箭,但?操守向来是靠得住的;就是日后官拜一品位列台阁,也向来是别无二色,老?老?实实守着糠糟之妻过日子。这样清廉自持的人物,是哪里来的杭绸与金箔?

显而易见,勾搭穆国公世子的计划绝非高学士一人的手笔,而多半是出自清流共同的意志。这当然也不算奇怪,许阁老?被软禁后清流大受打击,当然也要设法寻找新的帮手;眼见穆国公世子居然真有左右票拟影响中枢的本事,自然得闻风而动投石问路,抢先在国公府埋伏一处伏笔。

西苑的风吹动内阁的云,内阁的云布下了朝廷的雨。内阁里稍稍变动,底下的官员便?是望风景从?,唯恐在后了。

单单是高学士一人也便?罢了,如果是与整个清流派系的合作,那真还得斟酌一二,免得被这些老?登坑进去。穆祺没有去接这些金光闪闪奢靡之至的丸子,反而微微一笑:

“好精致的吃食!无功不受禄,不知道我能为大人效劳些什么呢?”

高学士很谦逊:

“哪里敢当世子的话,只是家里一点粗笨的手艺而已?。不过?,下官倒真有件事,要厚颜求一求世子许阁老?进宫也有十余日了,虽然国家大事不容置喙,但?家里人心头总记挂得很,想托人问一问冷热,也好送两件换洗的衣服去。国公府的消息当然是比我们这些外?朝的臣子灵通得多,所以想烦世子替下官问一问呢。”

怪不得又是金箔又是杭绸,能有这样大的手笔。许家几十万亩水浇田,油水足得很呐!

照官场的惯例,一颗金丸子便?是一锭十足赤金;穆国公世子要是有胃口将五粒丸子尽数吃下,那今晚立刻就是五百两黄澄澄的真金入府。五百两黄金只为换一个消息,这买卖真是有诚意极了。

世子有这个胃口吗?想想为了炼丹府中那近乎流水一样的开?支,穆祺简直是太有这个胃口了。但?这钱不是白?收的,许府愿意出这个价格,就一定会索取与这个价格相符的回报。这回报倒也不是给不起,但?凭什么白?白?便?宜许少湖那个老?登呢?

高肃卿张太岳也就罢了,不会真以为许阁老?能有什么感动世子的道德号召力吧?

不行,得加价!

所以世子眼神游移,思索片刻之后,还是按捺下起伏如潮的心绪,镇定开?口:

“陛下如天之仁,当然不会为难两位阁老?,问一问倒也没有什么。但?传话这种事情?吧,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口说无凭,一点死物也做不了什么数,还是得有更稳妥的保证才?好啊。”

高学士不费吹灰之力便?理解了世子那点欲盖弥彰的意图,然后果断松口:

“不知世子要什么保证?只要差不多的数目,下官都可以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