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几日以?来宫中的高抬贵手?,周到?款待, , 并非出自?于飞玄真君清妙帝君的恻隐之心(你也很难指望粗通人性的老壁灯有这么奢侈的玩意儿)。实际上,在刚刚泄漏了消息怒火上头的时?候, 皇帝下令抓捕,不是没有动?过一点?狂躁的杀心虽然在天书面前只能?无能?狂怒做一个可爱而迷人的反面角色, 但森然皇权却绝不是臣下可以?轻侮的。只要飞玄真君愿意狠下心来支付这个政治代价,那无论?什么阁老重臣两朝名宿,一挥手?杀了也就杀了,下面又敢多说什么?!
可惜,在勉强按捺愤怒,稍稍分析了一下天书副本中那些诘屈聱牙的投放规则之后,真君却不能?不萎了下去按照规则的限制,副本一旦投放就完成了绑定?,即使销毁了纸质版也会播放语音文件;设若绑定?对象死?亡或失去阅读能?力,则天书会在日志提及的人名中随意挑选,随机选一个幸运儿再次投放……
当然,天书同样提供解除绑定?的服务,只不过需要pin码而已?。
规则已?经堵死?到?了这一步,飞玄真君还能?说些什么?控制住两个老登还能?拿捏天书泄漏的渠道,真要火气?上头一时?失手?,那搞不好立刻就会陷入无限大吃鸡的困境即使是巍巍皇权,也没法?把日志中这大几百天南地北的人名给全部铲了吧?
皇权也是有极限的,在皇位上坐了越久,便越能?发现到?这一点?,除非超越寻常皇帝的限制,臻至昔日高祖与太宗言出法?随无人不从的半神境界……但皇帝能?抛弃他心爱的丹药、宝贵的内库、逍遥自?在的修仙日常,选择做一个不当人的卷王么?
那自?是不可能?的。所以?统统诛九族诛十族什么的,还是口嗨拉倒,不必妄想。
当然,一时?无奈的宽宥不代表怒火真正的平息。真君倒不至于对老臣用刑,但肯定?不会养着他们吃干饭。软禁这七八日以?来,两位阁老除吃喝拉撒以?外便是写供状,从每一处细枝末节鸡毛蒜皮处回忆他们与天书的每一点?往来,务求要精细准确一字不差,还要交叉比对处处留痕,充分考验阁老们的记忆能?力;而写完供状的闲暇时?间,那多半便会提溜进清凉殿密室陪跪,等待着收听不知何时?响起的心音。
如果不能?生理消灭,那就只有充分利用已?有资源。既然真君常常因?为愤恨而错过心声的关键内容,那选两个苦力来做记录也是好的。
今日倒没有劳烦他们久等。在阁老们的老寒腿发作之前,嘀嘀咕咕的心声便发作了:
【每日照例一问,大安的内阁怎么能?这么草台班子呢?】
来了!
两位阁老周身一颤,小心移动?了目光,凝视着卦台上起伏连绵的咒文。
或许是为了将功补过,闫、许二位被软禁以?来,倒也不是一无作为的混吃等死?;除了做小伏低祈求怜悯以?外;偶尔还是要见缝插针谏言一二,努力彰显自?己的存在价值。昔日扩大内阁的挑选名单,就是出自?他们的建议。通过中枢改组的正常流程,将谪仙人可能?的人选依次选入内阁,就可以?通过心声的反馈及时?调整思路,大大缩小监视的范围。这样的法?子光明正大,可以?堂堂正正公开施行,也免得那位隐匿的谪仙人生出什么怀疑。
近日以?来,心声内容中的确增加了大量对内阁的吐槽;以?此观之,他们的策略确实起到?了效用。虽然不能?打?草惊蛇直接揪出人群的异样,但至少把怀疑范围缩到?了十人以?内,可谓重大之至的进展。
而且,内阁日程被特意调整之后,还额外多了一样意想不到?的功效谪仙人似乎也被琐屑的中枢事务给直接累瘫了,如今连吐槽的频率都大大下降,火力也更多集中于内阁不做人的诸位大臣,彼长此消重心转移,等于在不知不觉中放了飞玄真君一马;嘴臭的程度,也不能?不大大减轻。毕竟人力有尽而老登无穷,面对无穷无尽的老登,再怎么丰富的比喻也不能不枯竭了了。
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伟大胜利吧。朝廷重臣们的不做人程度,终于还是击穿了天书的词汇量。人定?胜天,诚哉斯言。
自?然,飞玄真君是不会在乎朝廷做不做人的,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名声。无论是理屈词穷也好,词汇量被击穿后无话可说也好,横竖天书是不能天天的嘴自己。那由此激发的尴尬与怒火,当然便要消弭许多。以至于真君心情好转之余,也愿意给阁老们赏赐几个垫膝盖的软垫了。
今日同样不出意外,心声开口后照例是喋喋不休的痛骂,但攻击力已?经弱了很多,缺乏了早期妙语连珠的激情,今天只是依次点?名六部尚书,指责他们入阁办事后“提高了内阁平均年龄,降低了内阁的智力”,羞辱的效果只能?算差强人意。侮辱完水平之后,又开始对着内阁整体指指点?点?,并抱怨供应水平:
【有的时?候你都?要生出怀疑,内阁这种一盘稀烂的政治制度是怎么运行到?现在的呢?奶奶的老子也是最近才知道,内阁这些老头名曰当值实则摸鱼,批个几十份奏折后就要出去吃点零嘴是的,内阁墙外还有猪肉包子糯米饭凉面等等零食卖,专供重臣大太监们饿了出门打?牙祭。一群大佬自?己吃饱了遛弯消食,把事情全部丢给小虾米操心。小虾米在公文里打?滚挣扎,居然连个肉腥都尝不到。
没错,内阁是不提供饭食的喔!
大佬有随从带饭,大佬可以?自?己出去溜达,老子这种小虾米就只有喝西北风。小虾米怎么了?小虾米就没有人权吗?小虾米就该挨饿吗?
真不知道是谁特么定?的规矩,抠门抠到?他姥姥家了!
】
心声长篇大论?,一气?而出,看来是怀恨在心,急欲发泄。但任凭他如何喋喋不休,密室中的三人都?是心平气?和,以?鼻观心,基本没有触动?。
当然,本来也不必触动?什么。横竖内阁的规矩又不是他们三个定?的,问候的也不是他们姥姥,他们着什么急?
再说了,朝廷的伙食是想加就能?加的吗?别看一点?小小的伙食不起眼,但规矩可都?是在高祖皇帝时?定?下来的祖制。高祖皇帝的脾气?懂的都?懂,他老人家亲自?制定?的规矩,会给手?下准备什么零嘴小吃,乃至冬日热汤,夏日冷饮么?想瞎了你的心了!
你以?为你是马皇后呢,说一句加钱高皇帝就得掏腰包?
国朝敬天法?祖,祖制断难更易;要真按照祖制老老实实的预备膳食,即使二三品的重臣,最多也只有个半两银子的预算,以?如今宫中的铺张浪费而言,估计只够做一顿潲水下饭。而且吧,由于这是“皇恩浩荡”,荣获赏赐之后,重臣们还非得把这一桶潲水吃个干干净净,不能?留一点?残渣……
让手?下吃着潲水做苦力,即使像皇帝这样刻薄寡恩的生物?,有时?也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从太宗皇帝时?开始,朝廷才特赐恩典,撤掉了赏赐的伙食,惯例沿袭至今。
这都?是圣上的如天之仁,谪仙人还是应该识得抬举才好。
【……所以?吧,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据说历史上闫老登将内阁把持得密不透风,靠的就是一水的殷勤体贴周到?细心,别的不论?,每日早起必定?给内阁上下都?带一份早饭和小吃,冬天是热汤热饭,夏天是冰镇甜瓜和银耳羹。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招呼下来,又有其?余刻薄尖酸满嘴猪肉包子味的老登在旁做衬托,上下怎么不死?心塌地,处处替阁老着想呢?
闫阁老是奸佞大家都?知道,可是闫阁老给大家带冰镇银耳羹耶!
朱家皇帝扣了吧搜,每个月给那么点?饷银,一小半还得折成擦屁股都?嫌硬的纸钞;就这样都?能?把大家pua得神魂颠倒,皇家的恩情世世代代还不完。闫阁老可是日日掏腰包请大家吃吃喝喝,那又怎么不算一种新的恩情呢?
别的不说,至少在内阁供应热饭和冷饮之前,除了闫阁老我们谁也不认!
】
天书那阴阳怪气?的的声调在空气?中氤氲回荡,盘坐在卦台上的飞玄真君清妙帝君终于动?了一动?。而屏息凝神随时?窥伺动?静的闫阁老立刻反应了过来,迅速匍匐在地,哀婉说出早已?经预备好的台词:
“臣谄媚无骨,不能?正色立朝,却痴迷于这些小恩小惠;举止无措,实在有损圣朝的颜面,罪莫大焉!”
说罢,他框框连连叩头,神色凄凉恐惧之至,真正有不胜痛悔的意思。同样跪在旁边的许阁老悄悄斜眼看他,心中则不觉大为警惕无怪乎闫分宜这老东西总是能?在票拟中抢占先机!原本还以?为是这老货天赋异禀,格外能?舔到?圣上的钩子。但以?现在看来,居然不过是拿着小情小谊到?处邀买的人心!
闫分宜这老东西,为了向上进步,真是不择手?段。他的这些法?子,就是告诉了清流,清流也不会……好吧,许阁老其?实也很想效仿;但清流总该有个清高孤傲的其?淡如菊的人设,舔一舔皇上还可以?说是忠君,舔下面又算什么呢?许阁老也只有干瞪眼罢了。
闫阁老谢罪如此之小心惶恐,飞玄真君却只唔了一声,倒没有其?余的举动?。他当然知道臣下拉拢人心的这点?小心思,但本心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闫分宜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贪贿揽权的胆子不仅有,而且很大;但要什么“除了闫阁老我们谁也不认”,多半就是天书惯常的胡言乱语神经错乱而已?。他听这些疯话听得久了,也不太当一回事。
当然,该有的敲打?还是要有的。飞玄真君淡淡开口:
“倒是有劳你闫分宜替朕安抚上下了,朕是不是该谢你点?什么?”
“罪臣惶恐!”闫分宜语气?颤抖,膝行向前,连连叩头:“臣也是一点?糊涂心思蒙了脑子,才做出这样错尽错绝的事情来!”
“你闫阁老还会糊涂?真是稀奇。”
“罪臣是脑子发昏了!”闫分宜惶恐道:“罪臣总想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天经地义?;臣下侍奉君上,便如儿子侍奉父亲、妻子侍奉丈夫一般,事事都?要考虑周全。臣也总以?为,自?己忝任内阁,便仿佛是妻子居中主持家事,不但要敬爱夫君、服侍夫君,就是上下的媵妾丫头们,也是要一一照顾周到?的;所以?有时?候心思用歪了,没有顾着朝廷的大事,反倒计较起这些琐事来了。臣罪该万死?,有负圣上的深恩……”
这一番话肉麻谄媚得不可思议,听得在旁的许阁老一阵阵的反胃。虽然将君臣比拟为夫妻是常事,但公开宣扬自?己对夫君真挚热忱乃至能?爱屋及乌至妾侍的无穷爱意,还是有些太突破文人的底线了。更何况,更何况这肉麻比喻中分明还暗藏险恶,心机歹毒什么“妻子居中主持家事”?妻者齐也,你一个内阁的次辅,也配自?比为君上的妻子么?夏衍夏首辅还没咽气?呢!就算你将来舔上了首辅,充其?量也只是个续弦!
再说了,你这个老登要算“妻子”,那老子和李句容算什么?被你随意发卖的妾侍呗?
姓闫的,你晚上睡觉别睡太死?了!
可惜,无论?许阁老心中再如何不满,此时?也说不出半句话来。闫分宜未必不知道这一番表白有多么恶心。但之所以?这样的做作扭捏、谄媚无度,正是要以?惶恐不胜的小心谨慎向飞玄真君洗刷干系不要忘了,他闫分宜之所以?沾上天书这烫手?山芋,全是因?为真君手?抖的误操作而已?,并非出自?本心;他本人是从来忠爱君父、忠心朝廷,绝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这天书的黑锅,无论?如何不能?朝他身上甩。
正因?如此,闫分宜表现得越肉麻、越小心,越惶恐,便越能?与天书洗净干系,顺带着还能?给曾蓄意隐瞒的许少湖立个典型,又拉又踩又能?献忠心,精明算计无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