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宴席基本就是沉闷无聊的,行礼如仪,除了飞玄真君与几位司礼监的能开一开小?灶之外,其余人只能在凉风中?享用光禄寺预备的茶汤。光禄寺与翰林院太医院齐名,在京中?号称“十可?笑”,办的宴席非常之有?名;用高情商的说法,是“颇有?祖宗遗风”,“不忘高祖创业苦”,用低情商的说法……喔,不能用低情商的说法,没看?到憋出“贼僧”两个字的翰林院已经被皇帝关了禁闭了么?
所以,高情商的老臣们只能愁眉苦脸,在奉承皇帝之余还要卖力调动所剩无几的老牙,与送上来的冷茶、干饭、老瘦肉做殊死的搏斗
老臣们好歹有?口汤水喝,被拉来站岗的勋贵子弟就只能啃啃干面饼。穆祺迎着?冷风咽死面,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乱响,听到身后老登休息的亭子里丝竹阵阵,食物香风起伏飘荡,真是愤懑不可?遏制,索性点开日志,一通乱写?。
等他?心满意足写?完收工,却觉耳边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了那悦耳悠扬的音乐声。他?茫然的移过?视线,忽听哧拉一声巨响,笼罩着?亭台的轻纱被猛然扯下,长袍飘飘的老登手里攥着?数尺长了轻纱踏步而出,脸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瞪得血红。很快,这?双鼓得青蛙还大的眼睛便一眼盯住了守卫在外不知所措的穆国公世子;然后然后真君的脸色骤然扭曲,忽的歪过?头来,哇一声吐了个搜肠刮肚!
穆祺:??!!!
老子有?这?么难看?吗?
不至于吧!
在他?茫然之余,哇哇呕吐的皇帝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挣脱身后太监的手,发出了大概是此?生最?为狂暴的吼叫:
“叫许少湖来!叫许少湖来!”
第036章 对决
许阁老是一路抬进来?的, 被生拉硬拽拖上轿辇时甚至人都还?没醒,传人的太监迫于无奈,不?得不?紧急叫来?医生, 给死猪一样的阁老硬生生灌下了?一碗参汤,然后再招呼侍卫们协力抬走,丝毫不?敢耽搁。
也不?知是人参起了?效力还?是硫磺和砒霜起了?效力, 亦或是滚烫的参汤从喉咙一直烫到了?食道, 在轿辇上颠簸片刻之后,许少湖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
官场ai就?是官场ai, 即使是刚刚从那?种惊恐骇异不?可理喻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许阁老依旧没有失去基本的理智。他感受了?一下这轿辇近乎于狼奔豕突的速度,再看看外面公公们铁青的脸色, 最后伸手摸了?摸怀中天书已经?没有了?。
许阁老立即知道,事情大条了?。
虽然那?一瞬间的惊恐更超出寻常,但大概是硫磺砒霜法力无边, 许阁老还?是迅速定住了?心神?实际上,今日的种种变局也并不?完全出他意料之外;自?从十几日前?看到皇帝时而发怒时而狂怒时而又暴怒(咦怎么好像全是在发怒),举止怪异全无预兆, 阁老心中就?有了?难以解释的疑影。而如今宫中的传召几乎和天书的变动前?后脚而来?, 这猜测基本就?验证了?个七八成。
……如果真是如此,那?宫里这一关就?实在是难过?了?!
许阁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开始以生平最迅猛的速度运转他的大脑从自?家府邸到西苑, 即使是再如何快马加鞭, 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是许阁老倾尽一切智力, 可以拯救自?己的最后时机。他必须穷竭所有的可能,在面圣之前?, 找到保全身?家性命的说?辞。
官场智能大模型,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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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轿辇一路冲入西苑,偌大的禁宫内已经?是空空荡荡;不?知所措的老臣们已经?被太监或哄或骗强行带了?下去,宿卫的勋贵子弟则被送到偏殿休息,顺便着被更换吐了?一身?的衣服。
宾客侍卫尽数驱逐一空,禁宫内外额外安置了?十几个熏香的香炉,巨量的香雾蒸腾挥洒,馥郁浓厚的气味熏得几个押送的太监连连咳嗽。但等走入寂静冷肃的深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宫中的陈设被全部撤换了?下来?,中央只?安着一座紫檀木底的神?坛,坛上供着三块极大的神?位,朱砂点抹,殷殷夺目。
押送的太监与许阁老一齐下拜了?,隔着神?坛外的轻纱给飞玄帝君万寿帝君清妙帝君的牌位行礼。
寂静片刻之后,殿阁中当的一声铜磬悠悠,长袍飘飘的身?影从神?坛后转了?出来?;同样悠悠传出的,还?有抑扬顿挫的吟诵声: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生人之常勤。往者吾弗及兮,来?者吾弗闻。已而,已而!”
吟诗的声音一如即往的飘摇悠扬,但仔细分辨,却能听出气息转换之间的沙哑那?是用粗盐草木灰与茶叶反复漱口二十几次之后,喉咙被外物划伤的后遗症。
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都在等着皇帝将剩下的几句吟完。等到最后的“已而”已经?静静飘荡在香烛烟雾之中,众人才一齐磕头,山呼皇上万岁。
飞玄真君的身?影踏上了?烟雾缥缈的神?坛,扶着供桌漠然凝视神?坛下跪得整整齐齐的重臣心腹。在片刻沉默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气息依旧缥缈:
“许阁老是博古通今的大学士,知不?知道朕吟咏的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许少湖膝行数步,匍匐在地:
“圣上方才吟咏,乃是唐人李翱的感怀诗,讲的是个安分守己,‘不?强求’。”
真君的神?色略无变动:
“不?强求?这三个字,倒要烦大学士解一解。”
许少湖再次叩首:
“回圣上的话。李翱崇道尚玄,曾两次问道于高僧惟俨,留有名句‘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此所谓‘人生之常勤’,但终究是天资粗浊,难有大成。他到暮年集《楚辞》而写下此诗,正是是身?体力行,知道仙路不?可强求;所言‘天地无穷’,凡夫俗子虽能攀缘附会,侥幸聆听一点玄音奥妙;但往者与来?者终不?可及,上天所赐予的机缘,只?有古往今来?的大仁之主,才能领悟真谛……”
君臣相知十余年,彼此均有默契。仅仅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中,便清楚无误的探知了?对方的底牌。听到“仙路”、“机缘”之后,飞玄真君默然了?。
如果说在刚刚看到天书对所谓“松弛”的详细描述时,真君一时的暴怒还?只?是因为恶心与激愤所诱发的失态,那?么在听到太监回报,知道许少湖于静室中莫名昏倒之时,心中的警惕与疑惑便霎时间升了个十足十。等待通传的这半个时辰里他紧急调取东厂的记录,迅速发现了?许少湖半月以来的种种异样。虽然异样的缘由尚不?得而知,但只?要看一看许少湖开始发癫错乱的几个时间点,真君的一颗心便不能不吊了?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胃中仍然在翻江倒海,火辣辣的烧痛;即使怒火不?可遏制,恨不?得将玉蝉从许少湖的前?门塞一直到后门,飞玄真君仍然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你就只有这几句话?”
许少湖慢慢抬起了?头来?,却仍旧是低眉顺眼?,只?是凝视神?坛下以朱砂泥金写就的千万符文:
“臣要启奏圣上的话,千万句也解释不?完。两位公公应该在臣的家里取了一些东西,圣上一看便知。”
押送的太监赶紧膝行上前?,恭敬捧上从许阁老裤·裆里发现的那?一册古怪的书本。飞玄真君只?垂头看了?一眼?,瞳孔便瞬间颤抖了?。
……好吧,他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都出去吧。”皇帝瞠目片刻,冷冷出声:“朕与许阁老单独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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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们讷讷退了?出去,空旷的殿阁内寂静无声。皇帝凝视着跪伏在地的内阁次辅,张口又欲说?话,但盯住许少湖那?张老脸之后,他胸口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酸液在喉咙翻涌,几乎又要喷薄而出!
坏了?,又憋不?住了?!
他赶紧回头吸了?两口檀香,勉强平息自?己汹涌如潮的胃部,语气越发不?善:
“许阁老怎么满头都是汗?”
硬生生被灌了?两碗七八十度的参汤,怎么不?被烧得满头大汗?但许少湖平静一如往昔,只?是镇定下拜:
“臣战战兢兢,汗出如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