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仔细检查公文与邸报的穆国公世子头也不?抬,只是招手让侍奉的仆役退下,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容我指正?贵使几点。第一,以贵我双方的谈判情况,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背信弃义’,如此言不?及义,贵使还是该多多练习汉语才好。第二,论‘背信弃义’,我国的确望尘莫及,比不?上倭国的见识。第三……“

他终于?看了一眼楠叶西忍,微微而笑:

“谁说我国整顿海防,是为了图谋东瀛?圣旨上说的很明?确,是为了防备居心叵测的倭寇,难道东瀛上下都是倭寇不?成?”

楠叶西忍愣了一愣,立刻辩解:“世子说的是什么?话?且不?说我国素来?恭顺,就是真有一二狂徒作乱,也不?过小小疥癣之?疾,哪里就值得?上国这样的阵仗?小题大做,一至于?此么??”

这话里既是解释,也难免带着三分?阴阳的讥讽,大抵是讽刺大安色厉内荏,收拾几个海盗都要搞出这样的声?势。穆祺微微一笑,并未答话这倭人的话虽然阴阳怪气,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要没有决定性的技术革命,两国的国力便是天差地隔,永远不?可逾越。即使荒唐惫懒如老登,只要稍一振作,仍然不?是倭人可以抵挡的。

……不?过,倭国的浪子野心,难道会因为现实的一点困难而停止么??

应该说,倭国的实力一向是比较松弛的;但倭人的侵略野心与阴损恶毒又恰到?好处的弥补了这一点。所?谓癞□□蹦脚面不?咬人却恶心人,有这么?一个毒辣凶残又下贱的邻居窥伺在一衣带水的身侧,真是令人胃里翻涌。

穆祺不?动声?色:“也不?是只针对?倭寇,还要针对?野心勃勃的外敌嘛。”

“外敌?”楠叶西忍立刻出声?:“请问是什么?‘外敌’?难道上国将我国视为外敌么??”

穆国公世子默然不?语,楠叶西忍却绝不?肯放松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位世子对?倭国的敌意,但笃定了他不?敢擅自下这个敌国的定义;只要穆国公世子理?屈词穷,这场交锋便大有胜算,自己至少能捞到?不?少好处!

所?以,他咄咄逼人,抓住了痛点便迅速进攻:“世子所?说的外敌,恕我不?能明?白。但我可以向世子保证,我国绝无进犯上国的野心!至于?‘针对?’云云,还请世子向我解释一二。”

他上身前倾,目不?转睛的直视穆国公世子,试图压迫回旋的空间,施加无形的压力。而世子垂眼向下,神色默默,似乎也是被逼问的有些尴尬,一时应答不?能。

如此僵持片刻,世子终于?轻声?开口:

“东瀛现在当?然没有侵犯中原的意思,我也相信这一点。”

楠叶西忍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中倭相差悬殊,贸然进犯无异于?以蛇吞象,又怎么?可能成功呢?我想倭国的贵人也明?白这这个道理?。”穆祺声?音平缓,仿佛自言自语:“所?以,还是要日拱一卒,徐徐图之?,先在大陆站稳脚跟,再谈将来?。概而言之?,‘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满蒙,则必先征服高丽’如果真要对?中原动手,怎么?也该先解决了高丽半岛,才能以此为跳板,横扫东北,南下侵掠……我说得?对?不?对??”

他展颜而笑,抬头凝视楠叶西忍那张骤然失去了血色的老脸,目光清澈而又纯真,丝毫不?带火气。

……所?以吧,国家之?间的宏大战略就是这么?无聊又老套。即使相隔数百年,中心思想没什么?变更。从各个角度上来?说,都叫人乏味呢。

第031章 信心

尴尬而可怕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楠叶西?忍才?终于艰难的移开目光。大概是冲突过?于激烈,他的口齿都不太清晰了:

“我不知道世子想说些什么。”

没有直言反驳,而是顾左右言他, 言下之意便是昭然若揭了。倭国的使?臣眼神游移,却又?总是忍不住偷偷的窥伺穆国公世子,试图判断出情报的来历

“是么?”世子神色不变:“那?就只当是我的一点胡话吧……此?外, 烦请贵使?转告倭国的高官们。无论?世事如何变化, 高丽都是中原的咽喉;而为了保护致命的要害,中原可以下定匪夷所思的决心, 支付不可想象的代?价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当然, 楠叶先生?,相信我, 你是不会想亲身体会这种决心的。”

语气轻描淡写,却令楠叶西?忍汗毛耸立,真有了汗流浃背的错觉。他木然片刻, 才?终于涩声?开口:

“坚决保卫高丽半岛,这是贵国皇帝的意思么?”

世子仔细看了他一眼,展颜而笑:

“楠叶先生?很聪明啊, 或者是从你们收买的眼线中收到了消息?好吧, 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我也没有必要隐瞒。当今圣上的确对高丽颇有不满,也从来没有允诺过?要给高丽什么安全保证……贵使?的情报是完全正确的。”

都不必探知什么西?苑内幕, 只要看一看接待高丽使?者的规格, 就知道圣心已经有所偏向,要借朝贡事务来敲打高丽人了。这一次高丽使?臣如此?低调沉默, 大约也与这隐约的风向有关。

当然,如今的龃龉还是小事, 等到册封世子及高丽宫变的烂账正式爆发,双方的关系才?急转直下,几乎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而倭国则趁隙入侵,搅动了整个半岛的局势;所谓“征服中国”的痴人梦呓,亦由?此?而甚嚣尘上,流毒之远,不可计算。

如今的倭人倒未必看得这么深远,但时?时?关注中原与高丽的秘闻,居心恐怕颇为可疑。楠叶西?忍敏锐的察觉到了世子话中含糊的矛盾,立刻追问:

“所以,中原必定保卫高丽云云,只是世子的看法,不是贵国大皇帝的意思了。”

穆祺不动声?色:“不错。”

楠叶西?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照这个意思看,世子并没有得到大皇帝的许可,就擅自对外表态了么?我不懂上国的律法,但也听过?儒宗君臣父子的纲常。世子这样的做法,是该算矫诏呢,还是该算妄测圣意?”

穆祺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微有惊讶。虽然被?自己借助后世剧透的优势反复压制,但只要稍有机会,这位使?臣仍然展现出了毒辣老练的手段。如果真不懂中原的律法,怎么会口口声?声?,安插的恰恰都是最敏感的罪名呢?

飞玄真君名为玄修暗操独治,擅权之心日益炽烈,决计容不下手下私心揣度圣意,伪造诏令染指皇权。日后夏衍夏首辅暴死刑场,多半就是栽在这个嫌疑上头。用如此?的罪名来栽赃,基本就是磨刀霍霍,存心要置人于死地了。

不过?嘛,栽赃嫁祸这种事情,也是要看对方身份的。要是逮住了几个阁老的把柄把锅往他们身上一扣,大概真能吓得几位重臣心肺骤停魂飞魄散,不得不做重大的让步。但对于穆国公世子么……

穆祺径直往靠椅上一倒,翘起?了二郎腿:“我无话可说,你要是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楠叶西?忍的表情僵了一僵。

“我朝高祖的《大诰》特许,上至言官下至耆老,人人都可以上书指斥奸臣;外藩的使?臣当然也不例外。贵使?要真觉得我做了什么,往礼部递折子就可以了嘛。”世子漫不经心,浑然不以为意:“不过?当然啦,在弹劾之前,我建议贵使?最好打听打听穆国公府的来历,打听达听我爹的身份,再做打算。”

他对着楠叶西?忍微微而笑,在惫懒中带着某种高高在上、令人反感的傲慢:

“……否则,白白浪费了精力,也是不好的嘛。”

不得不说,在勋贵圈子里混得久了,穆祺耳濡目染,居然也学会了那?种二世祖纨绔子弟动辄呼唤亲爹的做派。而且吧,以现下的局势,呼唤亲爹搞降维打击,恰恰嗨是最合适的法门。

《我的国公父亲》,晓得不?

穆国公府与国同休,不仅仅是老朱家绝对的皇权支柱,更是当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不可动摇的基本铁盘;世子的爷爷,上一代?穆国公曾亲自到湖北迎候真君大驾;世子的亲爹,这一代?穆国公更是死命将老登从火场救护出来,并因此?严重烧伤,不得不回金陵休养。

因为火灾的缘由颇为尴尬(从后来的调查看,很可能是老道士深夜炼丹炸了炉,玩火自焚),穆国公养伤的事情不好宣扬。但有这两件事情顶在头上,那?穆国公府就是本朝铁打的勋贵,躺着都能在核心圈子里混一个顶尖的位置。

与他那?忘恩负义脑子缺根弦的金孙摆宗不同,老道士虽然自私自利刻薄寡恩,在权术上的算计却是老辣精准,毫无失手没有人情味的政治是走不远的,而老登从来都很晓得在恰当的时?候展现温厚,也从来没有让政治上的亲信吃过?什么苦头。以穆国公府的地位,以两代?穆国公的事迹,除非核心成员公然跳反篡位夺权,否则仅仅一个姓氏,便是稳如泰山的免死金牌。

而以穆国公世子眼下的表现么……与其?相信他蓄谋篡位夺权,还不如相信他是高祖皇帝转世,文武百官只要v他五十,就可以在将来的剥皮实?草大清点中保留全尸。

所以吧,任凭倭人将事情捅上天去,这种指控也没什么大不了。揣测圣意的罪名严重与否,全在老登一张嘴而已。而就往日的例子看,飞玄真君万寿帝君顶多也就是派太监将世子怒斥一顿,扔在家中关几天禁闭拉倒。

所以穆祺有恃无恐,非常放松,甚至有心情开一句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