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的一个建文残党犹自可恕,与外国勾结的建文余孽却是罪无可赦,严重之至;足够周至成结结实实喝上几壶,震慑得翰林院与礼部?不敢动弹。别的地方扎刺也就?罢了,要是在建文的问题上跳来跳去,那你的十族怕不是疑似有点多了!

小阁老的脸色阴晴不定,就?连手中的酒盏都有些晃荡如果真能将?周至成与倭人一起扯入建文余孽的大?案,那不但清流再不敢翻案,也能借此敲打倭国,痛痛快快出他心口的一股子恶气。

但收拾一个周至成也罢了,要以?建文党徒的罪名收拾倭人,乃至于与倭人勾结的一切京中官员,却实在是件大?事,连闫党也不能不犹豫一二。

仿佛看出了他的迟疑,世子轻轻开口了:

“闫兄还要顾虑什么?闫兄不妨想想,我们这样的举动,正是在给陛下分忧呢陛下要给太宗皇帝上庙号,要改动礼制,样样可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以?史实而论,数月之后?飞玄真君开启他改庙号塞亲爹的宏大?计划,朝廷上下应对失措,被牵连的建文余孽不甚其数,搞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据说仅仅南京留守朝廷区区四?五百人中,便抓出了七八十个同情建文的官吏,统统罚俸赏了板子。如此由上到下,一扫而光,大?概就?连久经考验的东厂公?公?,抓着抓着都有点嘀咕,觉得这余孽怎么就?越揪越多,数不胜数,莫非朝廷心腹大?患不在外头,就?是在这西苑清凉殿之中?

这样大?不敬的猜测四?散流布,难以?控制;弄得飞玄真君一度很是狼狈,险些成为天下的笑柄。

但没有关系,现在,贴心的穆国公?世子以?及贴心的小阁老已经替至圣至明之当?今皇帝陛下发现了建文分子层出不穷的根本缘由如果连倭国都已经被余孽窃据,那朝堂被外藩侵扰,大?臣彼此私通,不也正是在情理之中么?

不是真君不努力,全怪余孽有外援。或者说,恰恰是因为真君英明伟大?,及时?看穿了倭国建文分子居心叵测的渗透意?图,及时?部?署,及时?指挥,才能挽狂澜于既倒,阻止建文分子在朝贡事务上的渗透。

真君,有德啊!

因此,朝中情况频出,绝不能怪真君识人不明、有眼无珠、刚愎自用、滥施刑罚、窜易制度;要怪只能怪三保太监当?初除恶不尽,搞得如今建文余孽是四?散蔓延,不可控制。所以?,不仅现在要穷追莫打,扫清余毒;等?到将?来海军练成,还很有必要派遣东厂公?公?出马,到倭国扫清余毒,从建文分子手中将?倭国朝廷抢救出来。

大?概是天生?的奸臣圣体,聪慧非凡。小阁老轻轻吸一口凉气,居然迅速领悟了过来。他眼珠转了数圈,忽然又抓住了穆祺的手(这一次世子没来得及躲避)。

“世子说得不错!”他沉声道:“依我看,至少在对倭问题上,建文余孽的影响已经很严重了。将?来如何清理,还要请世子的指点。”

穆祺微微睁眼,一时?都忘了挣脱右手。听话听音,闫东楼强调影响严重,无异于是在暗示处理的思?路:不止周至成,但凡敢响应周至成的呼声,在朝贡事务中倾向倭国的建文余孽,都可以?统统罢黜,一并?清理;而清理之后?所剩下的官职,他愿意?和穆国公?府分成。

小阁老打灰出身,只谈干的,不玩虚的,干掉政敌后?位置空出来了,大?家才好分果果嘛。

当?然,穆国公?府本来也不缺这一点官职,但要是能趁机在朝贡乃至海防中安插人手,却无疑是抗倭局势中巨大?的利好。穆祺心中一时?大?动,但随即又生?出了犹豫他筹备的时?间实在太短,夹带里的人不够多,一时?竟难以?决断。

难道现在就?把戚将?军等?推上去?拔苗助长,会不会太过引人侧目?

他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拖上一拖,于是微微含笑,反握住了小阁老的手:

“我感激不尽,自然也义不容辞。不过,如今时?候未到,还是请小阁老耐心些。”

我居然都握了你的手了,这个合作?的谢意?够真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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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小阁老后?,穆祺思?前想后?,又命亲随出面,调动府中的人马,暗自监视许少湖许阁老府邸虽然周至成冒昧上书,未必有许阁老的支持;但将?来事情闹大?,许少湖却未必不会捞他的亲戚。一旦阁老涉足,局势就?会非常之麻烦,由不得穆祺不谨慎。

勋贵监视阁老,本来是国朝政治中极大?的忌讳。但如今要顾忌抗倭的大?局,也没有犹豫迟疑的功夫了。他吩咐了下人四?处打探消息,但午后?却是一无所获。穆国公?府的亲信私下打听,发现许阁老这几日?闭门不出,并?未见客;而据可靠眼线透露,许阁老居然命人收集了皇帝撰写的青词表章,说是在府中仔细品读,腾不出功夫办事……

大?概是消息过于惊悚,听到回报的穆祺直接懵逼了:

“什么?”

派出去的亲信叉手:“不敢欺瞒世子。给咱们通报消息的眼线讲,许阁老吩咐了家人,说自己近日?偶有所得,颇慕老庄玄修之道,所以?取了陛下的文章,闭门细细品读,冀有所悟。”

穆祺:…………

好吧,老登数十年?玄修不怠,的确也写过大?量的文章,阐述自己在修仙道路上深沉的感慨,总结多年?炼丹嗑药的科研心得。可谓连篇累牍,蔚然大?观。穆祺只要简单总结,都能给倭人整理出上百年?的阅读理解,保证不会重样。但写文章发paper这种事情,又不是靠数量就?能取胜的。否则普天之下第一等?的诗人,岂非是满清章总?

概而论之,老登的修仙水平与章总文学水平相?仿,你要真说一点没有也不客观,但大?致只是处于如有的水平偶尔灵感突发,憋出的几篇还是略有可观的,可绝大?部?分作?品嘛,基本局限在村口厕所又没纸了的档次。

靠老登的厕纸文章修仙,不就?等?于是看着章总的诗集学诗?这要都能学出个所以?然来,那这天下还有道理可讲么?

穆祺木然片刻,终于是轻轻嘘了口气。

许阁老好歹是两榜进士,儒学大?佬;总不至于连文章的好坏都分辨不清楚,居然把老登那擦屁股都嫌硬的文章都当?宝贝似的捧回家跪舔。清流重臣最重脸面,能这样舍下许家祖宗十八代脸皮不要,想必是有重大?的图谋。

至于具体有什么重大?的图谋,那就?不归一个勋贵子弟关心了。既然许阁老闭门在家不见客人,对外界的反应就?必然迟钝。整人搞人的事情最讲究个以?快打快,只要在这几日?内将?周至成料理清楚,那纵使日?后?阁老复出,也很难从漠北捞人。即使周给事中后?台再硬,余生?也只有浪荡塞外,终日?看牛马龇牙了。

所以?,眼下局势的关键,就?在一个快字。看来往朝贡体系里塞人的事情,得从速考虑了。

一念及此,穆祺不由又皱起了眉:

到底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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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海刚峰

为了筹谋换人的大局, 穆祺当日梳理史料检查名单,一口气忙到了子时,却?始终是不得要领。倒后来?他支持不住, 一口气倒在软榻上?呼呼大睡,一觉睡到日上?三杆。好不容易爬起来?想叫小厮端水洗漱,一抬头却?看到管家侍立面前, 一脸为难。

穆祺猝不及防, 倒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管家硬着?头皮开口:“好叫世子知晓,有客人拿了府上?的名帖来?, 要求见世子一面, 已经在偏房?.?等了很久了……”

穆祺还没?睡醒,暂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说实话, 因为他本人的神经病形象在上?层是广为流传,无可挽回?,轻易是不会有人搭理;更不用说久久等待, 必定要见上?一面了。于是脱口而出:

“是谁?”

管家俯身:“是那位姓归的先?生,还带了一位他的朋友。”

公府门前七品官,管家平素里见的贵人多了, 并不把这位籍籍无名的归先?生看在眼里, 要不是有世子先?前的叮嘱,恐怕都不愿意?上?来?打搅主家的好梦。当然,管家对穆国公府还是忠的, 所以特意?叮嘱人好生接待, 美食美酒流水一样?的接连奉上?,只说是主人忙碌不见人影, 生怕客人们看出世子大白日睡成死猪的端倪。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穆国公世子在上?层的名声是已经完全跑偏, 不可救药了;但说不定在底层文?人前还能瞒上?一瞒呢?

管家弯下腰来?,本想叮嘱主人,切莫露馅;却?见世子愣了一愣,当即蹦了起来?:

“真是姓归?那何不早说!快快,取我的衣服来?!”

“不是这件衣服,要见客的大衣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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