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小一个给事中,难道还能有闫阁老的本事么?穆祺信心十足:
“小阁老,既然陛下已经发了话,下面的怎能不依从?闫阁老所管的礼部,不就担着祭祀祖宗的职责么?依我看,礼部可以发一份公文,让闲散的给事中们也凑凑热闹,写几篇赞颂赞颂太宗文皇帝的文章嘛!以这位的脑子……”
一般的时候,言语中出个差错也就算了。但以现在至关紧要的局势,如果文章用词还是这么不靠谱,那么他二人火眼金睛,立刻就能揪出来这个居心叵测的建文余孽!
小阁老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是一点就透。他哈哈一笑,不胜喜悦:
“穆兄高见,在下敢不从命!”
第020章 建文
在欢声笑语之中, 两人迅速达成了默契。穆祺与小阁老彼此抚掌自得,随后?让管家端出了前几年?买的西洋葡萄酒,与小阁老对饮。
闫府起居奢华, 穆祺也毫不含糊,端上来的酒壶是宋代绝版的官窑,茶杯是蔡京收藏的珍品;瓷盘更是一流道君皇帝亲笔题词的白釉!
饶是以?小阁老的家资, 一时?也被吓住了:“这般厉害!不知世子从何处得来?”
穆祺微微一笑, 心想老子难道要告诉你,连诸葛丞相?把玩过的陶碗我都有?但你们这些角色, 哪里有资格碰相?父的东西!
酒过三巡, 小阁老醉意?微醺,也有些敞开了胸怀。他握住世子的手, 真心感慨:
“哎,也就?是当?今圣上至仁至德,不愿多加杀戮, 大?事总能化小;要是在太宗朝,只要一个‘建文余孽’的帽子,便能一劳永逸, 解决所有问题了……”
虽然口口声声称颂仁德, 但遗憾之情,却是溢于言表。老道士毕竟不是马上的皇帝,没有他祖宗杀伐决断的能耐。就?算真扣上了建文余孽的罪名, 也未必能把周至成及其同党如何打蛇不死反成仇;如果只是贬谪远窜, 搞不好会有人兔死狐悲,暗中援手。所以?如何处置, 也要费些思?量。
穆祺不动声色的抽回右手,却只微微一笑:“小阁老多虑了。这位周给事中不是口口声声, 仰慕堡英宗的圣德么?据我所知,英宗复辟之后?,曾经在京中修建庙宇纪念瓦剌太师也先?,似乎对草原上的日?子,颇为怀念。”
闫东楼讶异道:“你要把人送到庙里去?”
“小阁老说笑了。庙里哪里轮得到他去?”穆祺慢条斯理:“我的意?思?是,英宗皇帝回京之后?,一辈子都没能再到草原上走走,那也是莫大?的遗憾;既然此人景慕英宗,不妨就?让他全了英宗皇帝的心愿,任命一个巡查使什么的,到蒙古边境去联络联络感情嘛!他如此仰慕先?帝的德行,想必能效法先?帝,与蒙古人情好日?密,留下一番佳话……”
小阁老:…………
小阁老沉默了。虽然英宗留学瓦剌的事情,在国朝是不大?不小的禁忌;但对于内阁大?臣,却不是什么新闻。虽然英宗皇帝口口声声,称自己在漠北“颇受尊重”,但其中内情,却是暧昧难知,据说还有不忍言之事。
不过,英宗皇帝既然觉得自己在漠北呆得很舒服,那谁也不能替他觉得不舒服;而周至成如此敬仰英宗的德行,又怎么能贸然回驳先?帝当?年?的自述呢?
先?帝都觉得舒服,你总不好挑剔太多吧?
一念及此,小阁老打了个酒嗝,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朦胧的疑惑。他依稀记得,在如今这个朝廷里,自己和自己的亲爹,才应该是迫害忠良的那个奸臣角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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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又喝了几杯,再吃了一点时?兴的小菜;穆祺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又给小阁老斟上一杯,问出筹谋许久的疑惑。
“说句实话,我倒是有些疑惑。”他慢慢道:“那姓周的奏折里对朝贡的事情知之甚多,其中有些对倭谈判的细节极为准确,必得现场的人才能知晓。不知又是何人走漏的消息?”
小阁老想了一想,摇一摇头:“现场的书办都是我一一挑过,信得过自己人。司礼监黄公?公?头上只有陛下这一朵云,也也决计不会乱说。我看,八成还是倭国使者自己泄的密。”
“喔?倭国的使节居然还敢私通大?臣,走漏消息?”穆祺假意?吃惊:“这不是天大?的罪过么!”
“那就?是世子有所不知了。”小阁老带着几分醉意?,倾吐心肠:“在高祖太宗的时?候嘛,朝贡使节私通外朝大?臣的确是重罪,可以?把全家剐上三遍有余。但今时?不毕竟同往日?了嘛!这样的动作?,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事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在少数……”
虽然早有预料,穆祺仍旧一时?无语。自孝宗朝宽纵文官以?大?儒治国之后?,朝贡外交的软弱涣散,早已经是牢不可破的旧习。礼部?设置的屏障松散犹如花洒,内外都可以?随意?进出。考虑到倭国使节手中大?笔的白银,能够悄悄拉到一个给事中也不算奇怪。
大?概类人生?物之间也是心心相?通的吧,堡宗皇帝眷爱蒙古,恋恋不忘给瓦剌人舔钩子的缱绻过往;如今时?移势易,崇敬堡宗的周给事中没有蒙古可舔,就?干脆另辟蹊径,和倭人大?搞私通。这样的心有灵犀,真该让周至成殉葬皇陵,到地下与堡宗沟通沟通心得。
不过,内外勾结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却无疑彰显了情报上极为恶劣的局面数十年?后?倭国登陆高丽,试图复刻它数千年?来念兹在兹,以?高丽为跳板征服中华的美梦。而彼时?入侵的将?领,甚至能在书信往来中,清楚的描述中原皇帝起居的宫室,乃至内阁决策的流程。
这样机密的消息,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以而今观之,冰冻三尺,果非一日?之寒!
穆祺不动声色:“既然是祖宗的旧制,怎么就?都视若无物呢?莫非不能严惩么?”
小阁老不耐烦的从鼻孔中喷一口气,显然也对倭人很是不满当?然,不要误会,小阁老绝不是良心发现,忧国忧民;而纯粹是奸臣本能发作,觉得这些不说人话的鬼子居然敢勾结清流背后?捅刀,自己捞钱大?业被外人所阻,一时?愤懑躁怒,难以?自制。
他妈的,蕃邦朝贡的大?局是在我和世子的肩上担着;你姓周的一个举人出身,攀着许家裤腰带爬上来的区区七品官,居然也敢和我侈谈为国!
不过,愤懑归愤懑,小阁老还是只能长长叹气,四?顾心茫然:
“世子应该知道,礼部?那些掉书袋的蠢货一向讲究的是‘修文化远’,所谓用仁德感化蛮夷;倭人要是没有犯下什么惊天的大?事,他们都不会同意?查办。仅仅一个私通,也不过就?是警告而已……”
奸臣也不是万能的,你要让他出手整两个人也就?罢了;真要应付礼部?这么多冥顽不灵的蠢货,那小阁老也有点麻爪。
但世子却微微而笑了。
“倭人没有犯过大?事吗?这可不一定吧。”穆祺柔声道:“闫兄可知道,曾有倭国的贵人曾我氏编撰书籍,声称外逃的建文后?裔,很可能与倭国有过联系?”
小阁老:“……啊?”
他忽的倒吸一口凉气,霎时?间酒都醒了一半。只觉得从头到脚冷作?一片,仿佛当?初太宗皇帝的那把金刀,已经悬在了自己的脖颈!
妈的,这可开不得玩笑!
“倭国真敢如此?”他嘶声道:“他们他们居心叵测,到底想做什么!”
穆祺微微一笑,心想这也未必是什么深谋远虑居心叵测。大?概只是倭国人一贯装逼蹭热度的做派,为了鼓吹自信顺手在中原偷了个名人充数;这种操作?层出不穷,历史上从徐福一直蹭到了杨贵妃;只不过这一次抄得得意?忘形,一不小心踢到铁板了而已。
也就?是太宗皇帝实在是爬不起来了;真要是在永乐年?间嘴那么两句,非得被逐一发送三保太监不可。
当?然,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没有泄漏风声时?大?家都好说话,一旦被人公?开捅出去,那所谓口胡蹭热度的借口,可是决计解释不了还是那句话,你倭人写这些东西,流传这些东西,是要影射什么?是在暗示什么?是谁在指使?我看久经考验的东厂公?公?,很有必要在外严查一番!
西西务者魏俊杰,建议倭国的建文余孽不要让公?公?们为难。
小阁老到底没有东厂公?公?那久经锻炼的眼光,不能从倭国的蛛丝马迹中迅速发现建文余孽的踪影,他左右张望一眼,才小声开口:“当?真么?”
“当?然是真事,也正因为是真事,我才觉得奇怪呢。”穆祺漫不经心:“倭人在本国写什么建文后?人,到了京师就?卖命的拉拢大?臣、打听消息;偏偏这位周至成又突然兴致大?发,恰恰好关心起了对倭国的朝贡事务这个可能性嘛,似乎不大?呢……”
倭国鼓吹建文后?裔,你就?跟着这样的拊鼓相?和,彼此配合;如此默契,难道纯粹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