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混乱下,高僧酒井氏倒表现出了罕见的忠诚。他?带着几个武士艰难避开人群,冒着危险再次登上了黑船,设法再次谒见了那位少年贵人。
尽管外?面已?经?沸反盈天,被讹传为魔王忿怒化?身的少年亲贵仍然神色平淡,青黑的眼?圈中甚至隐约带着某种厌倦的疲惫;他?并没有过多的理?会卑躬屈膝的酒井氏,只是静静出声:
“你们准备好?祭祀了?”
酒井氏瞠目结舌,几乎反应不能,迟疑片刻之后,才讷讷开口:
“贫僧此行,是为了与?上国谈一谈用兵的大事……”
“那不归我管。”贵人打断了他?:“用兵与?否,请与?戚将军对谈;我关心的,当然只有祭祀的大事。给高祖与?太宗的供物,都预备齐了么?”
相?隔千万里之遥,哪里来的柿子与?葡萄呢?但此时此刻,酒井氏也绝没有回驳的能耐了:
“还?,还?没有。”
“为什么还?没有呢?”贵人声音轻缓,近乎自言自语:“祭祀这?样的大事,居然连预备供物都做不到,是谁之过与??是谁之过与??”
酒井氏不敢说话。不过没有关系,他?不敢追究责任,贵人却已?经?替他?找到了罪人:
“听?说东瀛的彦根藩、萨摩藩等热衷于海贸,什么样珍贵的货物都能买到,但为什么连一点简单的果品都拿不出来呢?”贵人说了几句,微微有些喘息:“这?样的无礼,难道是藐视高祖皇帝么?这?如何?可以忍耐!”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声气稍重,一时喉咙做痒、连声咳嗽,呛得满脸通红。但没有关系,他?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酒井氏也完全明白了彦根藩、萨摩藩藐视高祖与?否,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热衷海贸”;什么叫“热衷海贸”?以现在的惯例,无非就是纵容倭寇,四处劫掠而已?!
既然这?么热衷于支持倭寇,那这?两个藩主就算只是左脚跨出家门?,都一定是大不敬的罪名!
酒井氏只能回话:“上国又待如何??”
“藐视高祖皇帝,当然只有极刑。”贵人淡淡道:“原本应该从?重处置的,但时间应该来不及了吧?客随主便,让他?们切腹好?了。”
这?几句话还?是轻微而又缓慢,几乎不能分辨。但酒井氏却再不复数日之前寸步不让的气势了;相?反,他?的额头一寸一寸的的渗出了冷汗,背后几乎冰凉一片没错,现在盘坐在榻上的少年贵人是如此的苍白、虚弱,因为晕眩过甚,甚至坐都有些坐不稳当;实在不能将昨日倾天的大火与?之瓜葛起来。但所谓神通广大的魔王,不也是这?么个形象吗?虽然外?表美善而端丽,足以令众生颠倒魅惑;可一旦触碰到逆鳞,那么魔王必将展现出恐怖狰狞的忿怒相?,以劫火焚烧整个世界……
没有人可以拒绝魔王的命令,所以酒井氏只能低声下气的恳请:
“上国何?不发发怜悯呢?我听?闻上国的天子处处敬天法祖,都是以仁孝治理?天下,何?必多兴杀戮?”
“敬天法祖。”贵人打断了他?:“如果敬天法祖,就要效法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的举止,你们愿意么?”
酒井氏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即使偏远如东瀛,也是听?过朱重八与?朱老四当年赫赫之威名的;以这?两位当年料理?外?藩的手腕,所谓“切腹”云云,还?真算是当今飞玄真君仁孝为本,格外?的网开一面了。
“我做的决定不会改变,还?是会按时到江户城的天守阁祭祀列祖列宗。”贵人轻轻道:“你们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准备……当然,祭祀是很?严肃的,既然祭祀的是高祖太宗,随行者当然要有朝廷正式承认的身份,否则礼法上绝对交代不过去。”
酒井氏心中一沉:“上国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贵人咳嗽道:“能参与?祭祀的,只有太宗皇帝亲自册封过的日本国王,其余人物,我们是不能承认的……对了,日本国王呢?”
日本国王?如果酒井氏的记忆没有差错,太宗朱老四皇帝时,册封的那所谓“国王”,其实并非天皇一脉,而是当时的足利幕府吧?
所以,问题来了:现在还?有足利幕府么?
酒井氏的脸勃然变色,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18章 逼迫(已经修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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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井氏带回来的?消息在幕府内激起了广泛的?恐慌,以及不可言喻的?惊悸大?家都明白,昔日大?安太宗皇帝所册封的?“日本国王”, 已经是流落殆尽绝不可复起了;在战国时代之后,东瀛一切的?权力转移,当?然都没有征询过对面大?安的?意见。如今百余年的?一笔烂账, 又该怎么计算?
按中原的?礼法,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态度疏慢要谦辞卑礼请求上国的?谅解;往大?了说就是乱臣贼子居心叵测,视太宗皇帝的?册封如无物到了这?种地步, 估计黑船上的?使者也就只?有恭行天讨, 费心帮东瀛换一个国王了。
至于换一个什?么样的?国王嘛……如今江户城内名流济济,不到处都是居心叵测的?大?名藩主么?
这?是中华上国惯用的?以夷制夷的?手?腕, 抛出册封的?名位作为香饵,引诱藩国的?势力彼此厮杀,决出最强力最凶悍的?忠犬。作为一衣带水数百年不共戴天的?邻居, 东瀛当?然深知这?种手?腕也坚决防备着这?种手?腕,为此开发出了大?量的?学说来消解上国册封的?神圣性;但现?在,现?在, 黑船的?“火箭”从天而降, 一切消解中华神圣性的?理论?就只?能算是狗屁了!
汉学家们呕心沥血辩经数十?年,不如黑船一声炮响。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也不知是谁泄露了情?报,抑或这?个情?报根本无法封锁。酒井氏返回后不过两个时辰, 上国使者有关“日本国王”的?言论?已经四散流布, 并在江户的?外藩大?名心中激起了不可揣测的?涟漪往日里幕府兵强马壮,涟漪也只?能是涟漪而已;但如今, 将军辛苦调来的?精兵在城外付之一炬,幕府颜面扫地, 实力已经大?大?挫伤;而那位有权力决定?“日本国王”归属的?上国使者,则似乎比神魔更为强大?,更为不可揣测,完全有资格左右东瀛的?局势。
幕府失鹿,天下共逐之;这?样的?香饵,谁能不喜欢?
因此,仅仅半日之后,洞悉形势的?聪明人便果断投下了筹码。西国等强藩的?大?名雄心勃勃,当?日便派遣使者献上了清水及各种珍贵的?果蔬,抢先表明了态度;而上国的?贵人居然也给了他这?个脸面,不但让士兵收下了贡品,还赐给使者两匹绢帛,奖赏藩主们殷殷的?忠贞。
这?两匹绢帛可就实在是捅了马蜂窝了。所谓上洛大?舞台,有梦你就来;东瀛百般短缺,唯独不缺野心勃勃的?妄人。如今上国以东瀛三岛为饵料,天下强藩怎能不试一试成色呢?反正来都来了,大?家也不是出不起这?点本钱!
于是乎,自第二日伊始,众多藩主心有灵犀,几乎是穷尽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切财物,开始络绎不绝的?派出使者向黑船进献贡物。小小的?码头门庭若市,往来运输的?船只?云集于大?船之下,流水一样的?输送着各色珍物,四海八方无不囊括。上国贵人亦来者不拒一律赏收;部分势力强盛的?藩主,甚至被邀请到船上的?密室中小聚至于具体商讨的?是什?么,就实在不得而知了。
被强力弹压的?大?名们居然绕过了将军直接与黑船往来,这?无疑是对幕府权威赤·裸裸的?挑战。往常这?样的?罪名已经足以减封改易乃至于赐令自尽,但一日之间天翻地覆,历代将军花费数十?年所建立的?威严扫地俱尽,大?名们公?然逾越法度,俨然是中枢崩溃、地方坐大?,战国乱世?重现?的?征兆了!
这?样的?无礼当?然激起了极大?的?愤恨。位高权重的?家臣们聚集于天守,异口同声的?痛骂强藩们的?无耻背叛,绞尽脑汁的?筹谋着如何在此次风波之后畅快淋漓的?报复这?些吃里扒外的?杂种。
家臣们与幕府休戚相?关,一旦事有反复,绝无侥幸逃脱的?可能;因此怨怒激愤,詈骂出的?言辞相?当?难听,揣测的?计划也极为歹毒。尽管如此,在众人狂怒不止的?极口辱骂中,仍然有意无意的?避开了某些要点比如说,到底是谁横空出世?,诱骗得原本驯服的?大?名们一反常态,竟敢悍然背刺幕府呢?
大?家都知道?原因,但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公?然提及这?头屋子里的?大?象。高僧酒井氏的?谈判是失败的?,但即使在几场失败的?谈判里,要人们也敏锐察觉到了某些可怕的?细节:比如说,黑船一定?在东瀛安排有某些隐秘的?情?报渠道?,否则不可能事无巨细,连幕府兵力的?细节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情?报渠道?就有泄密的?可能;如果不想哪天醒来兜头就是一发地狱业火,那贵人们还是要尽早学会口齿清净,懂得尊重上国为妙。
不过,这?样绕来绕去含糊其辞的斥骂,与其说是议政,倒不如说是玄谈。他们要思考的?黑船居然是某个不可定义不可揣测亦不可讨论的对象,简直听起来都像是个绝妙的?怪谈素材,只?适合将来敷衍为玄幻文学,而非政治议论。这种纯粹扯淡的话题往来了数圈,盘坐在中间的?将军终于忍耐不住,抬头示意侍奉在侧的酒井氏发言。
身为江户德高望重的僧侣,酒井氏的?身份颇为特殊,即使时局紧张至此,依旧可以自由往来于大名的?府邸。但正因为如此,酒井氏所探查到的?消息才不妙之至。
“贫僧曾劝告诸位大?名,请他们安分守己,不要中了华人的挑拨。”他叹气道?:“但大名们态度暧昧,言辞颇为可虑,都以为幕府约束太严,不如徐图将来。”
这?句话已经尽力说得委婉了。实际上诸位跋扈大?名的?态度远没有高僧转述的?这?么温和?。他们这?几十?年来被幕府竭力弹压受创惨重,淤积的?愤恨实在无计其数;哪怕明知道?黑船抛下的?香饵中藏有钩子,也很难抵挡这?个打压幕府的?诱惑。
没错,即使讨得了黑船的?欢心也未必能坐稳天下人的?位置,所谓明牌册封之“日本国王”,多半只?是中原的?傀儡。但大?家被幕府将军摧折羞辱,又何尝不是困守江户的?傀儡?
同样是狗,与其做幕府的?狗,不如做大安的狗!以现在的局势,能做大?安的?狗就已经是最大?的?荣幸,不像有些野狗,跑来跑去都不知道自己主人是谁!
黑船不来我们当?傀儡,黑船来了我们还当?傀儡,那黑船不是白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