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瑞雪,这是大大的好事?么。”

的确是好事?。无论人间的政治有多少的蝇营狗苟肮脏算计,上天的好事?就是好事?。老天爷肯赏脸下这么一场瑞雪,今年的冬天便能顺顺畅畅的过去;多日的焦虑不?过虚惊一场,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更好?

张太岳愣了一愣:“的确是好事?。但闫阁老那边……”

“闫阁老当然会有些麻烦,所?以?才会托你来递消息嘛。”世子很明白闫党的套路:“看?此老的意思,估计是旁敲侧击,想让我把南方的事?情全部抗过去,不?要将污水沾到他闫首辅脸上。”

没错,闫阁老苦思冥想再?三推敲,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往年轻人头上甩锅;而且综合各方面考虑,这还恰恰是最合适的办法搞政治讲的就是因?为怕死所?以?全部都要点防御力;一代版本一代神,只有防高?血厚的buff怪,才能在刀光剑影的官场笑傲江湖。同样的罪名同样的过失,放在闫阁老头上基本就是灭顶之?灾,再?无回环余地?;放到穆国公世子头上,可能也就是赶出内阁褫夺官职闭门思过,罚两年俸禄了事?。只要世子愿意一咬牙把事?情给认下来,那其实事?情还是可以?控制的。

但问题在于,怎么才能让穆国公世子认下来呢?

强行栽赃当然是绝不?可取,否则搞不?好会被癫公顺手创飞,晚节不?保、颜面扫地?。思来想去,只有派出亲儿子大打感情牌,试图以?往日的情分说动涉世未深的世子;所?以?小阁老卑辞谦礼,才特意写了那么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诚心诚意的托张太岳转交到了这个时候,恐怕闫阁老也要从心中生出侥幸来,庆幸自己那个倒穆是工作亲穆是生活的战略的确是远见卓识高?瞻远瞩,提前派小阁老私相?往来打好了基础,才有今天这一点说情的颜面在。就算看?在往日送银子送股份私相?授受的面子上,世子也不?好太难为闫家?嘛。

但很可惜。闫阁老选谁转送不?好,挑的却偏偏是张太岳张翰林张翰林平日里埋头苦干不?涉外事?,看?起来仿佛真就只是世子安插在翰林院的乖乖工具人而已;但到了现在这样决大计定大疑的关口,张翰林才无声无息的露出了峥嵘来:他倒是转交了闫东楼精心□□的亲笔信,但在世子开封之?前,却简要叙述了信中的大概没有偏私,没有隐匿,但态度已经非常之?显豁了。

世子当然察觉了出来,所?以?主动问他:

“太岳不?以?为然么?”

“不?敢。”张太岳垂首道:“只是下官以?为,实在没有必要与?闫党牵涉过深。”

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一点露水姻缘而已,哪里就谈得?上托付生死信义不?疑了呢?即使在春秋士种信义轻生死的时代,愿意慨然承担替他人背锅抗罪的佳话,那也是国士待我国事?报之?,看?在千古知己的深情厚谊之?上。而闫党嘛……闫东楼何不?拿镜子自己照照,就那么一点小恩小义,配打动人心么?

真当他们穆国公府是大怨种了呗?这样打蛇随杆上的贪婪做派,当然让张翰林心中很不?舒服。要不?是限于职责,他连这一封信都不?想转交。

不?过,张太岳还是很明白分寸的,所?以?只委婉提醒了一句:

“近日下官在翰林院当值,听闻士林风评之?中,闫阁老似乎颇有物议。”

闫家?的名声本来就不?好,鸽了他们也没有什么的。要不?咱们就当没这封信,安安份份等?着朝局变化呗?

世子果然沉默了片刻,随即微笑:“闫阁老的风评确实不?佳;要是圣上以?贪赃误国的罪名问罪,那纵使抄家?流放,我也不?能替他辩驳什么。”

“世子聪慧”

“但这一次的举动,却决计不?是什么罪过。”世子直接打断了他:“身为首辅,千方百计的搜罗粮食避免饥馑,是再?正当不?过的职守;而天有不?测风云,非人力所?能预测,这又?怎么能是大臣的过错?既然没有过错,就不?该问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算在封建时代,设法备灾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就算在筹粮过程中伙同穆国公世子用了某些激烈逾矩的手段,那也该算事?有从权,没有苛责的道理。要是没有这样一份大义在,闫分宜还真以?为他那一枚小小的印章,就可以?调动穆祺为他尽心办事?不?成??

张太岳稍一愕然,随后开口:

“纵然如此,也不?能算是冤枉。”

闫家?叱咤官场多年,即使说不?上清白无辜,至少也得?是个罪大恶极;所?以?清流风议,对这种人很不?以?为然;这样大逆不?道的人物,就算真冤了他一件两件,那也不?算什么!

“但总归是罚不?当其罪。”世子淡淡道:“无论闫阁老私下里又?怎样龌龊的心思,这一次总是为了社稷着想。为了社稷着想却落个这样的下场,天下不?应该是这么个道理。前车之?鉴不?远,如今怎么能坐视?”

这一句话说得?含糊其辞,但张太岳仍然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才遏制不?住的生出惊异:

“闫分宜如何能与?于少保相?提并论!”

XX的,他也配?

“他当然不?配,但此后未必没有于少保那样的人物!”世子直视他:“这样聚九州之?铁亦不?能铸成?的大错,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防微杜渐,曲为之?制;圣上可以?用一千个罪名杀了闫分宜,但惟独不?能因?为他尽忠职守妨害私利而动手问罪。这样的恶例一开,将来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话直白浅显到了近乎无礼的地?步,倒搞得?张太岳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能;半晌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这也不?至于……”

世子反问他:“真的不?至于吗?”

历史的迷人与?恐怖,就在于其完全的不?可预测。三杨在朱老四面前全力保举好圣孙的时候,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好圣孙会生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吧?当时的三杨都是饱学?鸿儒国之?重臣,大概推敲来推敲去觉得?大安国泰民?安威加海内兵戈已平,后世的君主再?怎么作妖也不?至于闹到天下鼎沸;但堡宗就以?铁一般的事?实雄辩的向他们证明,永远不?要以?人类贫乏的想象力去揣测类人的底线,因?为雷人的字典里不?存在底线这么高?贵的东西。

或许看?着张太岳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世子默然片刻,还是放软了语气:

“我也不?是为了他闫分宜着想;闫党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但无论如何,总要给后面的人留一点余地?。尽忠职守的人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事?被问罪;所?谓防微杜渐,如果不?能制止这一恶例,将来必定还有不?忍言之?事?……”

说到最后几句,世子语气中也夹杂了隐约的叹息。如果说于少保的恶例遗臭万年,表明纵然社稷肱骨之?臣,只要触及皇帝本人的利益,仍然可能不?得?其死,沉冤难雪;那么数十年后摄宗的恶例,则更为恐怖,更为匪夷所?思他证明了,即使有扶大厦之?将倾的功劳,即使对皇帝倍加呵护从无伤触,即使没有触犯国朝任何一项忌讳;只要皇帝这个巨婴因?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生出不?满,仍然能翻云覆雨,制造莫须有的冤狱。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天父曾经许诺,只要有十个义人,就可以?宽恕索多玛一城;同样的,只要有十余个戮力同心坚贞不?屈又?精明强干的忠义之?士,这个民?族就永不?会灭亡。这样绝世出众的人物比黄金更为珍贵,几乎可以?算是文明最后的元气,将来赖以?翻身的底牌考虑到生产力暴涨后整个社会都将天翻地?覆,他们面临的很可能是千百年未见之?大变局;在这样大变局面前,当然要尽力的保存国家?的元气,以?备万一。

所?以?,世子的表态并无欺瞒。他不?是为了闫分宜筹谋,闫分宜也没有那个脸面让他筹谋,如果说他真的是谋算什么,那充其量也只是为了未来的摄宗考虑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哪怕为了几十年后的大事?着想,也断不?能开此恶例。

“我会上书给皇帝,说江南的事?情基本是我自作主张,擅为威福,与?闫家?关系不?算太大。闫分宜也没有挑唆着让我收拾锦衣卫和织造局。”世子平静道:“这都是实话。”

的确是实话,但这个时候愿意说出这种实话,无疑是将千斤重担挑在了自己肩上,没有半分卸责的余地?了。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世子已经做了决断,张太岳也无可奈何了,只能恭敬回话:

“是。”

“然后再?劳烦太岳帮我给闫分宜写一封回信吧。”世子想了想一想:“说他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请他好自为之?,日后还是不?要太过放肆。否则被人揪出老账,那就谁也救不?了他了。信写好直接送过去,我就不?看?了。”

这一句话大概也只是平平。但张太岳却不?由精神一振:世子给闫阁老背锅也不?可能白背,总是要私下做些交换的;而看?现在的意思,这个交换往来的权限,可就恰恰落在他手里了!

嘿嘿,恰巧张太岳就对这甩锅的无耻举止颇为不?满,如今逮着机会,当然要好好揉搓揉搓贪得?无厌的闫家?两父子真以?为穆国公府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

早该爆金币了吧,老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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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穆国公世子请罪的奏折草拟之?前,南方锦衣卫的线报就已经到了。被恐吓威胁百般羞辱,锦衣卫的怨气当然不?可消弭,于是集体写了一份告状的文书,五百里加急送进京中,将穆国公世子大肆抨击了一番。

锦衣卫里都是粗人,但粗人也有智慧。即使文字上或许不?太雅观,却很懂得?戳皇帝的痛点,所?以?竭尽全力的描绘了世子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并重点强调他劫掠府库的恶行那可是陛下的钱喔!

果然,飞玄真君只听了几页,神色就颇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但仔细听到后头,皇帝却忽的开口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