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下?层的市井虽然渐已开放,中上层的文人却还相?当保守,并不怎么看得起下?九流的小说家言。就算私下?里被迷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两眼各一个黑眼圈,公?开谈起也一定要义正严辞的批判这种低级货色语言粗俗情?节直白?思想恶劣,简直是教坏了小孩子的罪魁祸首,是决计上不得台面的。

又当又立嘛,口嫌体正直嘛,懂的都懂。

穆祺见惯了这样的举止,只是独坐在原地喝茶。但杨公?公?兴致勃勃,话锋突然又一转了:

“不过这乌有子确实也是可恶!既然是写话本谋生讨饭吃,总该讲点勤勉。咱家刚刚读完第五册,托了人专程到京师探问,才知道第六册还没有出来这真?正是成何体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懒得活像条狗!”

穆祺几?乎被呛得一口水喷到桌上,不得不赶紧以咳嗽掩饰,顺带努力压抑胸口的怒火即使琐务缠身不能自已,他?现在也基本是三千从不间断,哪里就谈得上个“懒”字!再说了,排版不要时间吗?印刷不要时间吗?分发?不要时间吗?一年不到就要出六册,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么使唤的!

万恶的封建大?太监!

他?兀自生闷气,张柱却是心有戚戚,连连点头?:

“别说公?公?生气,咱在京城近水楼台,抢一本新?书也不容易,往往还得等人看完再借,真?正是扫兴。”

“既然这么扫兴,诸位弟兄就不会想想法子?”杨太监笑?道:“不是咱家多嘴,既然只是个落魄书生,你们私下?里悄悄把身份查出来,关到大?牢饿上两顿,烙铁火盆面前一摆,旁边再拴一条细狗,不怕这乌有老贼不屁滚尿流,保管他?再也不敢偷懒……”

果?然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到心肝都黑透了的大?太监!果?然是本朝每一个文艺作品都一定要安排个反面角色的阉宦势力!老子还真?是小瞧了你们这些老壁灯!

穆祺心中咒骂万千,面上却一点也不敢显出来。他?端起茶杯左右一望,却见张柱眼神游移,竟然隐约露出了某种神往之色。

奶奶的,你不会还真?打算这么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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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世子心中多么憋闷,面上都只有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听?着旁边两个特务头?子大?谈特谈暴力追更的一百种思路,以及对?凡人修仙的各色感想(你别说有的还真?挺有启发?性)。不过幸好,隔壁的审判渐入正轨之后,两位也闭上了嘴,开始竖着耳朵听?音。

这一次被押解进京的是个郡王世子,身份尊贵与老登的血缘又近,所以骄横跋扈不可一世,进了大?牢也相?当顽固。刑部堂官审了半天没问出几?句实话,还是主审海刚峰奉命出场,啪一声惊堂木后开口了,语气平静:

“刚刚我等已经接到了圣旨,特许可以动刑。钦犯还是不要自误才好。”

藩王世子愣了一愣,随即大?怒:

“我是天潢贵胄,英宗皇帝的曾孙!高祖皇帝的祖训,奸臣不得离间骨肉,你也敢对?我动手!”

“高祖皇帝的训示,做臣子的当然要谨遵。”海刚峰不急不缓:“依高祖皇帝的《大?诰》,宗亲纵使谋逆,亦不得以酷刑伤残躯体。所以我命人预备的都是轻省的刑具。无论是夹棍、盐水、站笼,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损伤。刑部请来的太医也等在外面,但有不妥立刻会喝止。书办,将刑具拿上来给各位大?人看一看。”

只听?隔壁当啷一声,显然是扔下?了不少的器械。血淋淋刑具横在眼前,那个什么世子的声音终于萎了:

“你当真?要问?海大?人,这对?你有何好处?”

“这是皇上分派的职责,我自当尽责,谈不上好处。”海刚峰道:“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无需隐晦。书办,这一句话记录在案。”

仿佛被这样沉着平静的语气激怒了,藩王世子的声音骤然高亢:

“大?言不惭!那我告诉你,王府这么些年和宫中瓜葛着,和上面瓜葛着,大?小的事情?何止千万端!你这么说,是不是牵上谁我就供出谁,有什么事我都往外吐?海大?人,这些我敢说,你又敢听?吗?”

片刻的沉默。海刚峰再次开口:

“钦犯要说,做主审的当然得听?。书办,这一句话记录在案。”

最后四个字平平一出,只听?当啷一声,杨公?公?霍然站起,将茶盏尽数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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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能混到秘密听?审的都是人精,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气氛。所以大?家都望着杨公?公?,面上颇有些尴尬。

杨公?公?木了一会,终于勉强开口:

“对?不住,茶水有些烫,咱实在是没有拿稳……”

几?人都很识相?的闭上了嘴,默默看着杨公?公?弯腰去捡茶杯。但恰在此时,海刚峰问出了第二句:

“据王府亲随的交代,你曾经便服出海,密会葡萄牙的外夷。但高祖皇帝曾有条例,藩王宗亲无旨不许出藩地,一应事务都由镇守太监办理。既无镇守太监的许可,你是怎么出海的?”

一语既毕,刚要归座的杨太监双腿一软,直接扑通坐到了地上。

冷眼旁观的穆世子挑一挑眉,转身招呼旁边同样在奋笔疾书的小吏密室内也有个书办,帮着贵人们做笔录呢:

“记上,他?掉凳了。”

第079章 发疯

掉不掉凳倒无所谓, 但杨太监似乎被这一句话给叫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爬起,一把抓住了?穆祺的袖子:

“不能让他再审了?!马上把人犯押下去, 把这姓海的赶回浙江!”

穆祺皱了?皱眉,用了?点巧力扯出衣袖:

“这是奉旨审案,公公还请体面些。”

知道你这个大太监不干净, 但底子不干净还敢跳出来压人, 你脑子有没有问题?

老子会?让你两句话吓住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杨公公声音都嘶了?,眼白全是血丝:“我就是一条看家的狗!我死了?没有什么, 不能叫那个广东蛮子把什么都扯出来, 玷污了?,玷污了?名声”

玷污了?谁的名声?穆祺还没来及细琢磨, 隔壁已经开始了?:

“镇守太监当然不会?让我出海,但织造局要借用我们府上顶尖的织工织丝绸往外卖,谁敢阻拦?”

杨公公打了?个哆嗦, 声音越发?变了?:“你听?听?他的话!这是在审逆案吗?这是在审织造局,审审宫里的事情!”

织造局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捞钱的小金库,牵涉其中?确实?极为敏感。但穆国公世子依旧一动不动, 坐在原地打量满头大汗的杨公公。锦衣卫张柱倒是颇为紧张, 甚至试探着?还把茶水往世子处递了?一递,但世子既没有接茶,也没有转头, 只说了?一句话:

“有圣旨在。”

有圣旨在, 他们这些旁听?的人就绝不能打搅钦案,否则便是忤逆的大罪。这一句话的力量比什么都大, 张柱也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