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礼:…………

显然,如果大安朝真有这样牛皮可以以一人逆转生产力发展趋势的伟大人物,那也用不着穆祺来救场子了。纵观整个王朝历史,有本事能动一动制度的大概也只有张太?岳一人但?且不论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办这样的大事,就算真的要?忠心保卫王朝一百年,那还有皇权这个无?大不大的顶级猪队友在拖着后腿呢。

改造制度?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们摆宗啦?!

这就是阳谋,一旦开启便万难拒绝的阳谋。不过……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亲自动手。”刘礼慢慢道。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啰。”穆祺道:“我当然也想过亲自动手,但?时间?很可能不太?够了,而且也未必料理得?干净。”

说到此处,穆祺也不觉停了一停。在穿越之初,他不是没有升起过这样激烈而躁进的念头;但?封建制度却的确是世界上最绝望的恶龙,可以轻松碾碎掉一切徒劳的抵抗;而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功成不必在我,而所?为必不唐捐;新生的力量即将冉冉升起,如日未央;为了这光辉灿烂的新世界,稍微的忍耐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曾经见识过这个新世界,所?以当然不会怀疑新生力量的强大。这个新生的阶层曾经他们的时代取得?过那样辉煌而伟大胜利,那么同样的,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它?也必将以自己不屈不挠的努力达成自己的目的在这样的目的面前?,他那一点小小的聪明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在新生的力量登场之前?,前?辈们还得?履行最后的使命,做好打扫舞台的工作。

“……当然,变法的进程如此之快,生产力发展如此之快,还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穆祺叹息道:“速度快到了这地步,很多东西都要?被迫加速了。”

刘礼:“……你?要?干什?么?”

“巨大的变革最害怕的就是外部干涉,所?以得?提前?把外面一圈给?处理好。”穆祺道:“在军事技术与组织力占据绝对优势的前?提下,彻底扫平周遭的势力,确保在国内陷入僵局时外敌无?力干扰,给?新的力量腾出充足的、完全的发展空间?。所?以,可能在变法初步完成之后,就得?逐一对蒙古倭国和女真人动手。当然,东南亚也不能疏忽,交趾也是很大的麻烦……”

他停了一停,又道:“……而且吧,这也有我的一点私心。大概是生性过于软弱吧,我总还是不想流太?多的血。”

“……啥?”

“革命是一步一步发展的,在事情的最开始往往并?没有人想大开杀戒,直到环境一天比一天紧张,局势再也不受控制。”穆祺道:“如果扫平了外敌,那么起义就可以在一个相当宽松的环境中进行,不必担心外来的干预。在这种氛围下,只要?皇帝没搞出太?多血债,是很有可能保住性命,平稳离开的。”

“这也算是我对老登的一点报答吧,我果然还是个保守派啊。”

第074章 贸易

六月二十五日,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再次召见了?监国?的裕王及内阁,就重大事务作?出训示。

李时珍的医术果?然是神乎其神,又或者是飞玄真君心情大好体质强壮, 短短几十天的功夫,皇帝居然已经能太?监的搀扶下下地行走,口齿清晰的发表意见了?当然, 这?些意见仍然是简短而精要的, 通常不会超过二十个字,因为头部的后遗症并没?有?完全消除, 说多了?就容易流口水, 然后啊巴啊吧,一塌糊涂。

但不管怎么?样, 皇帝毕竟没?有?蹬腿,而且还神志清醒精力充沛,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愿。那?么?在大安这?种绝对的皇权体制下, 所有?人都只有?立刻归队,表达对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毫无保留的忠诚和驯服,而飞玄真君亦绝不放过这?个机会, 开始在问答之间打压替他看?了?几个月朝政的裕王, 有?意无意的重新塑造皇帝权威。

大概是憋了?这?几十天一语不发,已经是忍得口中都要淡出个鸟来,所以这?一次训示中阴阳怪气的浓度大大超标, 熏得连久经考验的内阁重臣们?都忍耐不住了?。汇报之中, 裕王但凡有?什么?事疏漏了?马虎了?,盘坐在软榻上的飞玄真君立刻抬一抬眉, 轻描淡写接过李再芳递来的药茶,吹一口气慢慢细品;满殿重臣就只有?站立不动, 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在绝对的沉默体会难以言喻的紧张;但如果?事情办得太?好太?积极也不行,因为飞玄真君会抬眼?看?自己的亲儿子,然后很和蔼、很缓慢的说出一句话来:

“做得倒是不错。朕的儿子对朝局这?么?上心,以后可以自己慢慢的管嘛。”

众人:…………

哪怕大家都是在真君的大阴阳术中历练出来的,也实在被他这?种近乎不可理喻的神经质弄得有?些心力交瘁了?。而首当其冲受害最深的则是裕王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今天的局面,所以全程基本是只答不辩疯狂道歉;但飞玄真君的一张利嘴确实是攻击力强悍,三言两语就破了?他好大儿的防,直接把人给整懵逼了?。

真君搞了?这?么?多年的二龙不得相?见,他两个儿子对亲爹的了?解还远不如司礼监的太?监,也基本没?有?什么?接触政务机会。先前?距离产生了?美感,可能还真觉得国?家中枢是什么?坐而论道揖让而升的高端场所,现在被劈头盖脸的阴阳一顿,一颗可怜的小心脏立刻就破碎了?:

我的妈呀,朝廷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这?种在大剂量pua里掺杂少量正事的搞法,对刚刚涉足朝政的裕王来说还是太?刺激了?。而且现在又没?有?贴心贴肠的高师傅在旁边时时庇护,性子本就柔弱的裕王只能目瞪口呆,畏畏缩缩的垂首听飞玄真君发爹瘾。

说来也是可怜,在场的都是被口水磨练出来的老油条,承受力绝不是寻常可以比拟,但裕王这?种普通人就很难抵御精神压力了?。如果?细细想来,搞不好裕王就是被自己亲爹的狂悖和无常整出了?习得性无助,上台后双手一摊直接将朝政全权委托给了?内阁料理,才有?了?后来高肃卿张太?岳接连主?事,贤人当轴后国?事几乎复兴的局面。

……咦这?么?说起来还真是祸兮福之所伏,要是老登多活几年再折腾折腾自己的好大孙,搞不好还能让摆宗学会共情,在压力中通晓一点人性呢。

敲打完好大儿之后,真君心情愈发畅快。其实按李时珍的医嘱,他现在刚有?好转,绝不能劳心费力思考太?多,所以暂时也不可能解除裕王监国?之权。如今阴阳怪气嘴炮一番,除了?敲山震虎威慑不轨之外,纯粹就是找找存在感。这?几个月大家埋头办事老实当差,日子也过得太?舒服太?顺心了?。这?样轻松友爱和谐团结的氛围不利于政客们?的奋斗,所以总得让老登出来发表一番妙论,才能让大臣们?知?道自己是在谁的手底下混一碗饭吃,以及这?碗饭到底有?多难吃。

带着大家忆苦思甜重温旧梦之后,真君心满意足的停了?一停,在人群中逡巡片刻,选择了?他下一个迫害对象:

“穆祺上来。”

穆国?公世子愣了?一愣,老老实实的站了?出来,恭敬行礼。

皇帝简短道:“朕看?了?公文,你和闫东楼办的海防海贸很好。”

听到“闫东楼”三个字,左右侍立的几位重臣稍稍抬头,不觉望向了?站在前?方的闫阁老。朝廷高层都是各管一摊,除了?皇帝下旨公议之外,基本不会过问同僚的政务;大家都知?道穆国?公世子管着海贸海防和宗藩改革,只是没?想到现在居然是和闫分宜的亲儿子一起在办事;如今听皇帝提到这?么?一句,各位人精的心里都有?了?嘀咕闫分宜这?几日明里暗里都在和穆国?公世子为难,刀光剑影处处险恶,看?起来还颇为惊心;但私下里居然还纵容自己的儿子和对头搞合作??

这?老登到底要做什么??

穆祺躬身谢恩,又道:“陛下过赞,臣愧不敢当。海防的事情牵涉国家的根本,在上是仰赖陛下殷殷垂谕,深谋远虑;在下是仰赖各位堂官实心办事,才有?如今的一点成就。在料理朝贡及海贸的诸多事宜时,工部侍郎闫东楼便曾参赞机要,于筹款及招商诸事多有见解。至于臣厕身其中,不过略尽绵薄而已。”

好歹在御前?混了?这?么?几年,世子还是吃过见过的。这?一番话向上恭维皇帝,向下分功诸位大臣,顺手还抬了?合作?伙伴一把,向上向下都管理到位,是相?当得体,相?当有?身份的。

但正因为如此之体面从容切合要害,方才还微有?诧异的诸位重臣心下一紧,立刻生出了?莫大的波澜朝中有?公事有?私事,仅仅是合作办点公务还不算什么?;但如果?能让世子特意在皇帝面前?提上一嘴,那闫东楼和穆国公府的关系就实在是不可言说了?!

龙头一望点石成金,皇帝的注意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为珍惜最为罕见的政治资源,不要说这样长篇大论的夸赞什么?“实心用事”,哪怕只是在御前?轻描淡写点上一点,那?也是一字千金莫可比拟,足以让人感激到至死不忘的重大恩惠但现在呢,现在世子三言两语,居然就把这个恩惠给出去了!

你要说这?两人之间没?啥勾结,纯粹是一片公心为国?办事,猜猜衮衮诸公会不会信?

所以一瞬之间,看?向闫阁老的目光立刻就不对头了?。先前?还是隐隐约约若有?似无,但现在就是凌厉老辣尖锐如刺,带着莫大的怀疑与深究当老子的唱白脸公开跳反,做儿子的唱红脸私下勾搭,你们?姓闫的是几个意思?

一鱼两吃是吧?!

当然,现在大家还搞不清楚闫家一鱼两吃的真正目的,但这?也不妨碍各位重臣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闫分宜的黑心烂肝与阴狠毒辣我们?得罪不起飞玄真君,还不敢猜忌猜忌你吗?

被这?样怀疑而尖锐的眼?光包围,即使以闫分宜的城府之深,一时也颇难承受。但偏偏形势如此,他又实在无力回驳(难道躺下来打滚说儿大不由人?),只能干站着发呆而已。

殿中气氛诡秘异常,偏偏又无人吭声。皇帝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再问出一句:

“朕看?你昨日上的折子,海防上似乎还有?麻烦。”

穆祺微有?诧异,心想老登莫名其妙还会关心起了?海防海贸,真是天上下起了?红雨;于是斟酌片刻,小心解释:

“如今内阁给兵部拨了?银子,在打造火器,选练水手,但现在战船不够,就是人手齐备,也无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