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做了这狠辣的决断,闫阁老当然要筹备万全,以保无虞。他早就从相?熟的太监口中?询问到了飞玄真君真正的心意,因此才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这恰当的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没有人胆敢在?这个时候批龙鳞,也就没有人敢反驳他闫阁老的吩咐。狐假虎威一语定鼎,这便?是首辅的莫大威能!
果然,纵使有再?多不满,重臣们依旧沉默不语,在?阴测测的飞玄真君面前保持了绝对的温顺。就连穆国公世子……就连一向?癫狂错乱匪夷所思的穆国公世子,此时都是老实?束手,一声?不吭。
怎么?,颠公也知道?畏惧么??
可惜,闫阁老的手段当然不止于此。数十年来长袖善舞纵横朝堂的顶尖高手缓缓移过了目光,冷恻恻开口:
“说起?来,世子似乎也兼管过此案,还从那逆贼参云子口中?审出过证词……不知世子有什么?见解?”
能有什么?见解?要是敢答一个“否”字,立刻就是皇帝的怒气当头而来,任何人也克当不住;要是顺着答一个“是”字,那就是依从从于他这内阁首辅朝堂前辈的吩咐,权位高低一目了然,可以一扫往日被僭越的屈辱,顺带着还能将人直接拖下浑水,被迫分这口无大不大的黑锅。
论阴人,论谋算,论恶心死人无下限,除了现?在?安静如鸡的许阁老之外,天下还有谁能与闫阁老相?抗衡呢?
果然,世子深深看了闫阁老一眼,还是只能点头承认:
“阁老说的话,在?下句句都赞同。”
平平说完这一句,世子退后一步,紧闭双唇,再?不出声?。
正如早先在?诏狱中?给参云子交的老底,这种?大逆不道?的钦案,从来只讲定性,不讲事实?;即使想方设法?将案子的重点从庶民转移到了宗藩身?上,终究也只是两害相?衡取其?轻而已或许权衡利弊之后已经尽力做出了最好选择,但该有的害处还是一分都短少不得?。问罪庶民必将波及无辜,牵连千万;但清理宗室又何尝不是朝政中?深不见底的浑水?可偏偏这浑水风急浪高,穆祺连反抗都很难做到!
自然,如果事先就能明哲保身?袖手旁观,哪怕只要避开诏狱不去审那一回钦案,独善其?身?其?实?也不算为难;大不了就以年幼无知做借口,强行摆烂躺平就是。可现?在?与参云子瓜葛上后,他就是想避也避不开了。
想明白是一回事,能够理解又是另一回事。闫阁老纵使站在?上方,也依旧能感到身?后若有似无的一缕怨气。而恰恰是感受到了这一股怨气,才让闫阁老神清气爽,欲罢不能,自心尖尖中?生出一股活力来!
叫你?整天霸凌老前辈!
叫你?勾搭老子的好大儿!
任你?癫似鬼,今天也要吃老子一盆洗脚水!
所以闫阁老嘿嘿一笑,顺利成章的接了下去,语气隐约透着轻快:
“既然世子赞同,那么?以老臣与世子的见解,还是应该督责三法?司,并明发上谕行文?河南,要他们仰体朝廷的苦心,将案子做成铁案,不得?走脱了一个叛逆,才是这件大事的第一要义。”
来了来了,又是这一套张冠李戴指鹿为马的手腕了。世子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的见解?但这老登轻飘飘一句中?强行捆绑,倒好像两人真是彼此熟络,暗通款曲一般,不声?不响轻描淡写,便?将自己的意见硬扣到了他人头上;偏偏又言谈间又丝毫不露痕迹,仿佛真是随口一说,倒叫苦主如坐针毡,根本无从解释闫阁老当政以来,这一套手腕使得?是出神入化行云流水,不知将多少人坑得?有苦说不出声?,真是有效增加了朝廷的精神内耗程度。
如今故技重施炉火纯青,效果还是一如往昔。至少世子依旧是老老实?实?安静如鹌鹑,默默忍受着老登无形的职场霸凌。而此时群臣束手,当然也是没有人敢守身?持正,义正严辞说一句公道?话的。
但在?一片寂静之中?,趴了半日的皇帝却忽然伸出手来,在?床边笃笃笃敲了几下。
显然,在?皇帝卧病养伤的这十几日里,李再?芳黄尚纲勇猛精进,又开发出了一套更有用更简洁的密码体系,已经不用皇帝敲得?手指抽搐口吐白沫,大太监们迅速就能翻译出暗号中?的圣意。
李公公微微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转身?望向?众人身?后:
“敢问世子,闫阁老说的可属实?么??”
闫阁老:?
闫分宜猝不及防,呼吸都暂停了片刻!
他这一招捏造事实?强行捆绑的邪招屡试不爽,靠的就是出其?不意且难以回驳。外人对事实?茫然不知,当事人自己解释则会显得?斤斤计较不顾大局,除非有高段位的人出面点上一句,强行阻断。可以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刻薄寡恩,就算看出来了首辅重臣这点阴损隐私的算计,又干嘛要费这个精力替外人思虑?所以,他的手腕从来都是相?当安全的,除非,除非……
除非此人的圣眷,大大超出了闫阁老的预料,甚至足够让皇帝打破惯例,特意也要管上那么?一管!
但这不应该啊!
好吧这姓穆的确实?有救驾之功,出身?也是根红苗正非同寻常;但满朝文?武中?有救驾之功的可不止一个,他身?边的陆文?孚,不也曾冲入火场,拼死救过飞玄真君一回么??但皇帝事后酬功,虽然赏赐给奶兄弟的高官厚禄、权位名分绝不吝惜,却从没有贴心到连这种?小事都要一一照拂到啊!
皇帝又不是什么?脑子坏了的霸道?总裁,凭什么?为一个臣子费这样的心思啊?
但现?在?,现?在?,理论上绝不应该出现?的事情却居然出现?了,从政数十年来都未有过的例外居然诞生了,闫阁老那一瞬间的意外与惊骇,当真是无可形容他迅速意识到,自己恐怕大大低估了穆国公世子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虽然不知道?这份量从何而来,但只要皇帝愿意下场捞人,那闫阁老一切的谋算瞬间就要坍塌大半。在?这紧张之至的一刹那里,他不得?不开动脑筋,高速思索着如何从这场职业生涯中?罕见的滑铁卢中?脱身?以如今之计,似乎只有装糊涂认怂,等穆祺开口否认之后,立刻以年老耳聋为借口推脱,大不了就说个听错了
“回陛下的话。”世子恭敬行礼:“闫阁老说的,句句属实?;臣的确与他商议过,也的确赞同阁老的意见。”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闫分宜一张惊愕的老脸,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临时翻供,居然还补全了他这用心险恶的谎话,甚至主动涉身?宗藩的浑水之中?。
出乎意料了吧,老登?
世子嘴角上扬,向?惊异的闫阁老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看得?闫阁老心下悚然,几乎本能的觉出不对来!
“臣早先便?与闫阁老商议过此案,聆听过阁老的教诲。”他诚挚道?:“阁老亲口告诉我?,说他阅览了逆案的档案,总觉忧心忡忡,不能自已。自武宗初年的安化之乱以来,六十年间宗藩三次谋逆,每一次都搅扰得?天下大乱,更险些威胁圣躬!一次两次可以归之为偶然,再?三再?四的反复叛乱,难道?还要视而不见,草草应付?阁老说,本来应当用重手正本清源,只是担心力不能及,他也只能权且用一点保守的手段,勉强敷衍而已……”
在?旁聆听了全程,一字不落的闫阁老:?!!!
作为纵横朝堂数十年的老阴货,他终于体会到了被指鹿为马的痛苦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而且而且你?编造其?他的也就罢了,什么?叫“保守手段”?!老子话里话外都是大案铁案,摆明是要大动干戈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了,你?还栽赃老子“保守”?
你?他妈是不是太极端了啊?!
闫阁老的内心是崩溃的,闫阁老的内心是狂乱的,闫阁老的内心是惶恐的说实?话,先前进言皇帝要办成大案,已经是冒着事后被清算反攻的巨大风险了;只不过阁老艺高人胆大,事先已经设置好了诸多防线,有把握随时甩出这口巨大黑锅而已。但现?在?世子横插一脚,那就是以闫分宜的功力,也实?在?没有那个应付的本事了!
奶奶的,你?要找死别拖上我?啊!
可惜,先前的招数已经堵死了回旋的空间,无论闫阁老心中?狂奔过多少句脏话,此时他都没有办法?辩驳半个字,只能瞪着眼睛无助的张望。但就像现?在?被栽赃过的无数臣子一样,皇帝压根没有看他一眼。
虽然都是幸臣,恩宠还是有巨大区别的。
飞玄真君沉吟片刻,又敲出了一个漫长的小节。
李再?芳迅速翻译了出来:“尔等既然说现?在?的法?子过于保守,那原本又是打算如何行事?”
穆祺恭敬束手:“治病须治本,仅仅杀两个人无济于事;阁老与臣的意思,还是要改制。”
飞玄真君抬了抬眉毛,又敲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