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能没有主人。这是难以想象、不能发生的事情。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奴隶几乎一瞬间想明白了,自己的灵魂即将被带走,留下个不知所措的壳子享受“自由”。
“阿迟答应您一辈子不出去的,主人,您问过阿迟的。”
心脏砰砰直跳,看着主人默不作声,他有些焦急地拽上主人的衣角,却在那双眼眸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是那样安静地对视
阿迟轰然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他心里除了这棵被种下的巨树什么都不曾有,连一根杂草一只虫子都被剔除干净了。现在,占满他全部心脏的巨树要被连根拔走,虬结缠绕一分不留,剩下一个丑陋如疤痕的坑,无法用任何东西填满。
他全部的信任,全部的依赖,全部的崇敬……他的全世界今天说,要抽走他的灵魂,放他自由。
不可能的,先生们说过他只是个性奴,他没办法独自活着。
他想象不出来没有主人的世界。他该怎样跪着怎样爬,怎样舔舐怎样挨打,怎么哭怎么笑……他该怎么活啊。
他该为谁活着。
攥着衣角的手无力坠在床上,午夜冷清的月光下,茉莉再也闻不出半分清香。
“您不要阿迟了。”
轻柔的声音还带着沙哑,染上哭腔还是干巴巴的。好像喉咙不会将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一样僵硬。
“您不要阿迟了。”
硝烟包裹着茉莉,两颗心脏似是重合,在叮咣碰撞的镣铐下一突一突刺痛得厉害。
“别哭。”
时奕轻轻俯身亲吻着泪湿的脸颊,吻起来干干净净,原本火热的柔软身躯不知为何,抱起来一片冰凉。当初计划把阿迟送走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实验品,是个无关紧要的低劣穴奴。如今临别之际,什么都不一样了。
“听我说。”冷清的声音有些强硬,却并不似平时命令的口吻,“你现在很危险,随时可能丢了性命。呆在俱乐部里,等我为你扫平威胁,好吗?”
“我不知道回不回得来,也许变数比计划多得多,但我必须得去,否则我们都得死。阿迟,我知道你听不明白,所以我给予你自由,你要记住这很珍贵。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不需要所有欲望都得到我的同意。”
时奕讲的是要送他走,言语间却好像在说什么其他的东西,沉甸甸的,“当你认清了这个世界,可以站在原地等我,那样会很辛苦。也可以扭头就走开始想要的生活,你需要的我都给你。”
时奕觉得随着句子冒出,他心上不知名的重量也跟着带走了,如抽丝剥茧悄无声息,转眼间空落落地酸楚得难受。
“奴隶什么都不会。”
阿迟有些急切地打断主人,毛茸茸的脑袋不断蹭着胸口,紧紧相拥一分都不肯放开,“阿迟会一直等您。”
他是个奴隶,除了挨操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曾拥有。可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主人摇了摇头。
“你可以见到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生活,会产生跟现在截然不同的思维。”
“解决完一切,我会去接你。那时你可以选择要不要跟我走。”
时奕知道阿迟无法全部理解,但他了解这个奴隶。说过的话他都会仔细记住,背下来,晚上休息的时候努力琢磨。这就够了。
“您会来接阿迟。”
果然连一句都没能理解,阿迟只在乎这个。
“对。”
坚定的一个字对奴隶来说就像定心丸,比所有听不懂的吩咐都强有力。奴隶知道无法转变主人的决定,习惯于接受,他默默低下头有些失落,悄悄抹了抹眼泪。
“阿迟会跟您走。”
舒缓的海浪一波又一波,掩藏了他轻声里的颤抖与极度不安。
时奕弯着脖子俯身,不断抱着蜷缩在怀里的身体,不断亲吻着他,像亲不够一样没有尽头。调教师几乎用尽了耐心给予他的奴隶最后一夜安全感。
“当你再也不能向我讨到子弹时,才有权决定。”
凌晨的海风吹得树木摇曳,万籁俱寂,只剩无休止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吻上浅滩,和旖旎的孤高弯月遥相呼应。
当你拥有自由,当你忆起全部,当你不再把时先生和主人分成两人时,还会跪回我的脚边吗。
40 我和他一样,都不曾拥有过什么。(上篇完)
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饶是被誉为度假胜地的暮色,此时也晒得热气升腾,没人愿意待在阳光底下,连海鸥都躲进悬崖下的岩壁避暑。
西区机场一向人声嘈杂,货运的滚轮声四起,所有必要供给品周转及“商品”交接都聚集在这里,二十四小时源源不断。古家势力庞大深不可测,从属的部分兵团在此驻军,关卡严苛,海陆空哨戒密布,重兵把守之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铁板一块完全没有一丝漏洞。
古家所属、顾远的地界全是枪械佣兵,一个训奴的首席调教师凌晨就出现在这多少有些扎眼,直到现在还没出来。工作的众人不禁往顾队的办公楼瞥上两眼,什么都看不见。
上午首席在负责人会议上宣布了试验品的死讯,明眼人都能猜到姜家谈判的意图,不禁再次感叹首席大人的残忍,为了不留把柄一个生命说抹去就抹去了,不愧被传言冷血无情。
众人闲暇之余纷纷猜测起首席造访的意图。顾远队长的兵是古家下属兵团唯一一个常年驻扎在岛上的,首席来找顾队谈的是什么上层机密?这够岛上八卦一个月了。多事之秋,总不会像前几年那样,找这位好战的小队长打架吧。
可惜,时奕并没有阴谋论猜测的那样复杂。
顾远的会客厅里落针可闻,沙发上,时奕抱着怀里乖顺的奴隶直直抿着嘴,有一下没一下捋着服帖的碎发,仿佛抚摸一条安静的小狗,贪恋着最后的岁月静好。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刻,冰冷的黑笼子就在眼前,明晃晃昭示着分别的艰难。
柔软的身躯仿佛牢牢粘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空隙,时奕认真的黑眸像没看见奴隶逐渐呆滞的双眼,动作从没有如此温柔过。
干涩的嘴唇轻吻上那脸颊,轻吻上微垂的额头,交颈的半刻旖旎也遮不住阿迟肉眼可见的消瘦,抱在怀里跟片叶子似的,下一秒就要消散不见。
安眠作用的输液管连上瘦弱的手臂,液珠在滴壶里缓慢落下,一滴、一滴,迟缓而坚定地夺走奴隶的生命力,让屋里本就苦涩的气氛更加凝重。
阿迟一直抬眼安静看着他的主人,从昨晚默然看到现在,眼里都泛起血丝也不肯闭上。耳朵紧贴着主人的心口,并不平缓的咚咚声清晰可闻。
“您要来接阿迟。”